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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和梁发生惊变的同时,在许都卫的地下牢狱里,两位老人正沉默地对视着。董承在栅栏里神色枯槁,双手都被铁链拴住;杨彪站在栅栏之外,手捧一尊陶壶;杨修则斜靠在门口,漫不经心地玩着骰子。

杨彪神情严肃地把陶壶向前一送:“董公,请饮此杯,以全名节。”“哈哈哈,文先,你也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走?”董承在栅栏内哈哈笑道。“你我之间恩怨如何,已不重要。我今日到此,只是尽同僚之谊。堂堂大汉车骑将军,不可见诛于市。”“我早就知道,你们与我们不是一路。只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狠辣到了这地步。”听到董承这么说,杨彪略显尴尬,正要开口,董承却打断了他的话,“文先,我没有愤懑,真的没有,我是满心喜悦。当日我陷你入狱,和如今德祖陷我入狱的理由是一样的,发自公义,并无私仇。你等决绝至此,必是有了大决心、大誓愿,心毅如此,何愁曹贼不灭。我走得放心。”

董承又道:“在走之前,我已埋下祸根一粒,德祖知道其中首尾。你们好好运用,或者能有所助益。”杨修闻言,颔首道:“董伯父尽管放心,在下已有成算。”

董承“嗯”了一声,慢慢倒退回去,背靠石壁,对杨彪道:“只是你这杯鸩酒,我不能喝。不是怕死,而是怕没有价值的死。我不可死于暗狱,一定要被处斩于市,传首天下。到时候天下都会知道,汉室不曾屈服,尚有臣子尽节死义,殉于国事,自然会有更多志士来勤王事。我既身败,也只有用这颗人头来为汉室出最后一份力。”

杨彪听罢这一席话,仰天长叹,信手将陶壶扔在了一旁。那壶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酒水从壶口流泻而出。

“董公,你我同殿为臣多年。虽则中有龃龉,但危身奉主之心,却一般无二。而今见之,公之高节,远在我上。请受彪一拜。”

说完杨彪深深向董承鞠了一躬,半天方起,肩膀微微抖动。他年纪太大,身体又曾受折磨,在这等阴寒之处不可待得太久,如今心情激**,更显老态。杨修见状,连忙从地上把酒壶捡起来,要扶杨彪离开。

这时董承忽又开口道:“文先,有句逆耳忠言,可愿听临终之人说否?”“请说。”“我布局之初踌躇满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这份傲慢终于种下败因。你们行事,莫要蹈我覆辙哪。”董承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杨修。杨彪苦笑一声,什么也没表示,转身离开。董承见他们走了,颓然瘫坐于地,双目紧闭,两行浊泪缓缓流下。偌大的监牢里,只有他虚弱至极的呢喃声:“君儿,爹对不起你,爹这就过来陪你了……”

杨彪、杨修父子探望完董承以后,离开了许都卫。董承案子的审理由满宠举荐了杨修负责,所以他在许都卫内被一路放行,无人怀疑。杨彪坐的还是那一辆迎接刘平的马车,那斩下杨俊一臂的车夫手持马鞭,安静地坐在辕首。

杨彪甫一上车,就看到座位上搁着一张纸片。他拿起来看了看,白眉“唰”地腾起,随即又飞快地落了下来。他把字条撕碎,搓成纸球,复又拍散。

“修儿,你把王越叫来许都了?”杨彪问道。

杨修笑道:“爹,您的那位高手果然对剑击之士最为敏感,可惜他什么事只愿与爹您说。”说完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马车附近一片安静,可杨修知道,那位口音如沙砾滚动的神秘高手,应该就伏在某一处阴影中。

“你不用找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他知道该怎么做。”杨彪淡淡道,“无论你把王越叫来许都有什么图谋,马上都停下来。让孔融那帮人去折腾就够了。”“父亲,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杨修有些诧异。杨彪面沉如水,手指用力地敲击着车栏:“难道你不知道吗?他快回来了。”“这我早就知道了,”杨修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那又如何?”“你这孩子,又在赌……曹公在外,他不会在许都待很久,暂且隐忍几日,何必在此时强出头。”杨修听到自己父亲这么说,把手里的骰子抛得更快,俊朗的脸孔升腾起一股不易觉察的怒气,一股受到侮辱而不甘的怒气。杨彪疲惫而忧虑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一字一句道:“修儿,你记住这句话——这句话荀彧曾说过,陈宫曾说过,前几日贾诩也对我说过——郭嘉从不犯错。”

医者华佗所著《青囊书》有言:“人以眴时最朴。”意思是说人在受到惊吓时,他的瞬时反应最为体现出本心。

所以在这一天的和梁籍田附近,刘协会在第一时间抱住伏寿跳开。所以久经沙场的曹仁会第一时间拔刀相向。所以谨小慎微的张绣会第一时间踢起簸箕自保。所以当杀手将剑横在曹丕脖子上的时候,在场的大部分大臣第一时间不是关心天子的安危,而是把惊骇的目光投向这位曹家的二公子。曹丕没有想到,杀手的真正目标,居然是自己。他的瞬时反应,是拔出腰间的匕首,向杀手身后狠狠刺去。这个小手段让杀手微微错愕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小孩子在利刃加身时,居然还企图做出反击。他左手轻轻一挡,曹丕手腕登时酸软,匕首掉落在地。

“年轻人,要爱惜生命。”杀手说道。

曹丕感觉到咽喉前一道森森的寒意。他知道,这不是兵器本身的温度,而是因为浸染了太多人血而带来的杀意。他用眼角看到远处伏寿被天子搀在田垄上,有些狼狈地朝这边望过来,不由得挺直了胸膛,大声道:“我乃曹司空嫡子曹丕,不可无礼。”

“找的就是你。”杀手微微一笑,眼角的“泪痕”随着肌肉扭动起来,好似两条蛇在爬行。他右手握剑,左手按在曹丕的肩膀上,这才抬头环顾四周。

以曹仁为首的曹营精锐已经聚拢过来了,无数双军靴粗暴地踏过皇帝亲耕的田地,雪泥飞溅。西凉骑兵本来也要凑过来,但张绣悄悄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他们都勒住缰绳,远远站开,把籍田外围的几处道路据住。

很快那杀手和曹丕四周就被士兵们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没人敢靠近十步之内。曹仁分开卫队,走近五步,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想要什么?”

曹仁没有暴怒如狂,他很冷静地问了两个关键问题。从刚才那快若流星的刺击中,他看出这人是个绝对的游侠高手,而这种游侠,一般都不是寻常之道可以解决的。

“在下王越,欲为舍弟报仇。”杀手如实回答,既不傲慢也不兴奋。“是那个王越?”人群里传来几声惊呼。一些雒阳老臣都想起来了,当年在京都的时候,曾经有一名虎贲就叫王越,以剑法出名,号称是王氏一族中最强悍的剑手。不过他早在灵帝时就已离开京城,游侠四方去了。想不到这么多年以后,他会突然在许都出现。

“令弟莫非就是王服?”曹仁不傻,立刻联想到了两者的联系。“不错。”“哼,王服协同董承谋叛,以国法诛戮,有何冤可申?”“我们游侠复仇,向来只问血亲,不问法度。”王越扫视一眼周围雪亮的刀丛,轻蔑地笑了笑,“我听说曹公军中有击质的传统。若有挟持之事,劫者与人质一并击杀。不知今日之事,是否还会依循旧例?”曹仁面色一僵,后退了一步。曹丕忽然昂头叫道:“今我虽死,尚有两个弟弟在。你想断绝曹氏血脉,只怕没那么容易!”王越按住曹丕微微颤抖的肩膀,把刀刃稍微挪开咽喉半寸,少年的喉结不由得蠕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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