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笔记二十五(第2页)
又是一眨眼,一切都静止了。四下无声,只能听见脉搏的跳动声。之后,就像是跟随某个发疯的指挥的指示,整个看台上瞬时响起了噼啪声、喊叫声;制服在狂奔中卷起一阵旋风;护卫慌张的身影在胡乱奔跑;谁的鞋底在我眼前划过,鞋底旁边是竭力张大发出嘶喊的嘴,我却听不到声音。那千百张无声地喊叫着的嘴,就像恐怖电影中的镜头。不知为什么,这一幕让我特别印象深刻。
像电影里一样,在下面远远的地方,O惨白的嘴唇突然出现在我视线中。她被人挤到了通道的墙边,她站着,双手交叉护着自己的肚子。然后她就不见了,她被人潮冲走了,要不就是我顾不上她了,因为……
接下来已经不是电影情节了,而是在我自己的头脑中,在我悬着的心中,在我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在我头顶左上方,R-13突然窜到了长椅上——他喷着唾沫,脸色通红,像疯了一样。他手上抱着面色苍白的I,她的制服从肩膀到胸口的地方都被撕开了,白色的衣服上沾满鲜血。她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他迈着大步从一张长椅跳到另一张长椅,面容可憎却又动作灵活,像只大猩猩一样,把她抱到高处去了。
就像古人的火灾一样,一切都变成了炽红色,我只有一个念头:跳过去,追上他们。我现在无法跟自己解释,我是从哪里来的这股力量,但是我就像攻城锤一样,冲开人群,一路踩着什么人的肩膀和长椅冲了过去。我离他们已经很近了,我揪住了R的衣领:
“放手!放手!马上放手!”我说(幸好,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所有人都自顾自地叫喊着,所有人都在奔跑)。
“是谁?怎么回事?怎么了?”他转过身来,喷溅着唾沫星子,双唇不断颤抖。他可能以为抓住他的是一个护卫。
“怎么了?我不准你这样,我不允许!放下她,快点!”
但他只是愤怒地咂了一下嘴,摇了摇头,又跑开了。而我当场——当我记录下这件事时,我甚至感到异常羞愧,但是我认为我应该记录下所有的一切,好让你们——我素未谋面的读者们——能够彻底了解我的病史——而我当场扇了他的头一下。你们想想,我打了他!这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记得我打了他之后,一种解脱、轻松的感觉在我全身蔓延开来。
I迅速地从他手上钻了下来。
“您快走吧,”她冲着R叫道,“您也看到了,他……您快走吧,R,快走吧!”
R龇着黑人一样的白牙,冲着我的脸蹦出了一句什么话,就钻进下面的人群,不见了。我双手抱起I,紧紧地搂着她,把她抱走了。
我的心在狂跳,每跳动一下都激起一阵汹涌、热烈、欢乐的波浪。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无所谓!我只想这样抱着她,抱着,抱着……
夜晚,22点。
我费力地握着笔,在经历了今天早晨一系列让人晕头转向的事件之后,我已经筋疲力尽了。难道庇佑大一统国数个世纪的墙壁已经坍塌了吗?难道我们再次失去了容身之所,回到了蛮荒的自由状态——就像我们的远古先祖一样吗?难道施恩主已经不复存在了吗?反对……在一致节,投反对票?我为他们感到羞耻、痛心和后怕。但是说到底,“他们”又是谁呢?我本人又是谁,是“他们”还是“我们”?难道我知道答案吗?
她现在坐在看台最高处被阳光晒得发烫的长椅上,是我把她抱到那儿去的。她右肩和右肩以下部位——奇妙的无法计算的曲面的开端——整个都**着,一条极细的血流像红色小蛇一样在上面爬行。她似乎没感觉到自己正在流血,没感觉到胸口正**着……不,还不尽然,她感觉到了这一切——但这正是她此刻需要的。哪怕她的制服还扣得好好的,她也会撕开它,她……
“明天……”她透过紧咬着的光亮的尖牙贪婪地呼吸着。“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明白的。我不知道,谁都不知道——这是未知的。你明白,一切的已知已经结束了吗?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新的、无法想象的、前所未有的。”
人群在下面奔跑着、叫喊着。但那离我们很远,而且离得越来越远了,因为她正看着我,她慢慢地透过瞳孔那狭小的金色小窗让我越陷越深。我们就这样沉默着对视良久。不知为什么,我想起,有一次我也曾像这样透过绿色巨墙看向什么人的不可捉摸的黄色瞳孔,而在巨墙的上方有飞鸟在盘旋(或者这是另一次)。
“你听我说,如果明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的话,我会带你到那儿去,知道了吗?”
不,我不知道。但是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融化了,我变成了无穷小,我变成了一个点……
说到底,这种点的状态也有其自身的逻辑(今天的逻辑):点中包含了最多的未知性,只要它移动一下或者轻轻颤动一下,它就能组成数千条不同的曲线和几百种几何体。
我恐惧颤动,如果颤动的话,我会变成什么东西?而且我觉得,所有人都像我一样恐惧着,恐惧着哪怕是最微小的移动。现在,当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所有人都坐着,躲在自己的玻璃笼子里,等待着。走廊里听不到平时这个时间本该有的电梯嗡嗡作响的声音,也听不到笑声、脚步声。偶尔可以看到,两个号码瞻前顾后地踮着脚从走廊里走过,不断耳语着……
明天会发生什么?明天我将变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