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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笔记三十二(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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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晚上……我不能——如果他们把我治好了……每个夜晚我都会是孤身一人,在黑暗里不断想着他。他会是什么样,我要怎么养育他……那时就没有什么东西能支撑我活下去了,您明白吗!您一定要——您一定要……”

我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但是我确定:是的,我有责任。荒谬的是,我的这项责任同时也是一桩罪行。黑与白不可能颠倒,责任和犯罪也不可能相交。或许生命中并没有黑白之分,颜色只取决于基本的逻辑前提。但如果前提是我非法地使她怀上了孩子……

“好了,你不用这样,不用这样……”我说道,“您知道的,我必须把您带到I那里去,就像我那时提议的一样,让她……”

“是的……”(她轻声说道,双手仍然捂着脸。)

我扶她站了起来。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或者说我们是想着同一件心事,一起沿着渐渐昏暗的街道走着,穿过一栋栋无声的铅灰色的大楼,和像枝条一样抽打着的劲风……

穿过尖啸的风声,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就像踩着水坑一样吧唧吧唧响。在拐角的地方我转身一看,从映射在路面浑浊的玻璃上疾驰的乌云倒影中,我看到了S。此时,我的手不听使唤地挥动着,我大声地向O说,明天……是的,明天就是“一统号”的首航了,这绝对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的大事。

O惊讶地圆瞪着大眼睛看向我,看着我毫无意义地大幅挥动的手臂。但我没给她机会开口说任何话,我不停地讲,不停地讲。而在我内心,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有一个念头在冰冷地嗡嗡作响,不停地敲打着我:“不行……得想个办法……不能把他引到I那儿去……”

本应该向左拐的,我却拐向了右边。一座桥弓下了脊背恭候着我们三个人:我、O,还有他——我们身后的S。河对岸灯火通明的大楼的光线映射到水面上,碎成了数千颗就像疯狂激**的白色泡沫一样狂躁跳动的火花。风呼呼吹着,仿佛在不高的半空绷着一根缆绳一样的低音琴弦。穿过低音琴弦,一直从后面……

到了我住的楼。O在门口停了下来,起先她说:

“不!您跟我保证了……”

但我不等她把话说完,就赶紧把她推进了门。我们俩进了楼,站在门厅里。在值班员的小桌后面,是那张熟悉的下垂的脸颊,因激动而颤颤发抖。一群号码密密麻麻地围成一圈,在争论什么,二楼有人探出头,越过围栏张望,然后一个接一个地跑下来。但还是以后再说这个吧……我赶紧把O拉到对面的角落里,背靠着墙坐下来(在那里,我看到墙外面一个长着大脑袋的暗影在沿着人行道来回走动),抽出了笔记本。

O慢慢地坐到自己的衣服上,仿佛制服里的身体正在蒸发、融化一样,只剩下了一件空**的衣裙和像要用蓝色的虚空把人吸进去似的空洞双眼。她疲惫地说道:

“您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您欺骗了我?”

“不是的……安静点!往那儿看,你看到墙外面了吗?”

“是的。一个影子。”

“他一直跟着我……我不能。您明白吗,我做不到。我现在写几句话,你自己带着去吧。我知道,他会留在这儿的。”

制服下面的身躯又一次饱满起来,肚子又圆润了些,脸颊微微染上了些朝霞晨曦的淡粉色。

我把字条塞进了她冰凉的手指里,紧紧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最后一次凝望她的蓝眼睛。

“永别了!也许以后还会……”

她抽出手,弓着身子慢慢地走了。刚走没两步,她飞快地转过身来,又回到了我身边。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她的双眼、嘴唇和整个人都在对我说同一句话。她的脸上是令人不忍直视的苦笑和痛楚……

然后这个身形弯曲像木屑一样微小的人走到了门口,在墙上投下一个小小的影子,她没有回头看,快步离开了——越走越快……

我走向Ю的小桌。她激动而又生气地鼓起了鱼鳃脸,对我说:

“您能想象吗,所有人都疯了!这个人非要说他在古楼旁边亲眼看到了一个**的浑身长着毛发的人……”

从已经渐渐散去却仍然乱声嘈杂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高喊道:

“真的!我再重复一遍:是的,我看到了。”

“您瞧瞧,这叫什么事儿?胡说八道!”

她说“胡说八道”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地确信和坚定,让我也禁不住问自己:“难道最近在我身上和我周围发生的这一切,究根结底不就是胡说八道吗?”

但是当我看向自己毛茸茸的手臂时,我想起I说过的话:“在你身体中,也许也有那么几滴森林的血液……也许正是因此,我才对你……”

不,幸亏这不是胡说八道。不,不幸的是,这不是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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