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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笔记二十八(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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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差不多。”

“但是你不知道而且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的是,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人逃掉了,而且留在了巨墙外面生活。他们**着身子逃进森林里去了。他们在那里拜树木、鸟兽为师,向花朵、太阳学习。他们全身长出了毛发,但是在皮毛之下保留了炙热鲜红的血液。而你们的情况就不如他们了。你们长出了数字,数字在你们周身爬行,就像虱子一样。应该把你们身上的衣服都扒光,然后把你们浑身**地赶到森林里去。就让你们学会因为恐惧、欢乐、狂怒、寒冷而颤抖吧,让你们学会向火焰祈祷吧。而我们这些‘靡非’则想要……”

“等等——‘靡非’?‘靡非’是什么意思?”

“靡非?这是一个古老的名字,这是那个……你记得吗,在那边,在石头上画着一个青年……或者我最好还是用你的语言来解释,这样你更能明白。是这样的:在世界里有两股力量——熵和能。一股力量导向安稳的平静和幸福的平衡;而另一股力量则会破坏平衡,是带来痛苦的无穷无尽的运动。熵就是我们的——更准确地说,是你们的祖先,是那些向神膜拜的基督徒。而我们则是反基督教者,我们……”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那个五官扁平、只有眉头紧锁突出直遮住眼睛的人钻进了房间。这个人曾不止一次地给我送来过I的便条。

他跑近我们,停了下来,像空气泵一样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应该是全力跑来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I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们朝这儿来了……”空气泵总算是缓过气来了。“一队护卫……跟他们一起的还有那个……好像有点驼背的……”

“S?”

“啊,对!就在旁边,就在大楼里。他们马上就到这儿了。快点,快!”

“没关系!来得及的……”她笑了,眼神里满是愉快的火花。

这或许是一种鲁莽的不理智的勇敢,又或许是其他什么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I,看在施恩主的分上!你得明白,这可是……”

“看在施恩主的分上。”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锐利的三角,冷笑了一声。

“呃……呃,那就看在我的分上……求你了。”

“啊,我还得跟你说一件事……嗯,倒也无所谓,明天……”

她愉快地(对,就是愉快地)冲我点点头,那个人也从自己紧缩的眉头下面探出双眼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要赶快坐到桌旁去。我摊开了笔记,抓起笔,好让他们看到,我正在为了大一统国的福祉而努力工作着。突然,脑袋上的每根发丝都变得活跃起来,晃动着:“如果他们拿起我最后几页笔记,哪怕只读其中一页——那会怎样呢?”

我坐在桌旁,一动不动——我看到墙开始颤抖,我手中的笔也在颤抖,字迹也开始颤抖,变得模糊不清……

藏起来?但是能藏到哪儿去呢?四周都是透明的玻璃。烧掉?但是走廊里和隔壁房间的人都会看到的。这是折磨着我,却又或许是我自身最为珍贵的一部分,然而,我已经不能也没有力气去摧毁它了。

从走廊里远远地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我只来得及抓起一叠稿纸,把它们塞到屁股下面——我现在就像被钉在了一张每个分子都在不断震颤着的椅子上,而我脚下的地板就像是航船的甲板,上下起伏着……

我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眼睛躲在眉头的遮蔽下面——我偷偷地向外看:他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着,从走廊一端开始,越来越近了。有的人像我一样直愣愣地坐着;有些人则急忙起身迎接他们,大大地敞开房门——这是幸福的人!如果我也能……

“施恩主是人类所必需的最完美的消毒剂,得益于这种消毒剂,在大一统国的机体内没有任何肠胃蠕动现象……”我挥动着笔尖憋出了这句语义混乱的话,我在桌子上趴得越来越低,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一个疯狂的锻铁厂,我的后背感觉到门把手响了一声,带起了一阵风,我身下的椅子开始舞动起来了……

直到那时我才好不容易把头从稿纸上抬起来,转向刚进来的人。(演喜剧是多么难啊……啊,谁今天对我提到喜剧来着?)首先是S,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快速地用目光在我的心里钻了一口深井。他看穿了我、我的圈椅、我手中不断颤抖的稿纸。很快,门口出现了一些熟悉的每天都能见到的脸,一张脸从中间挤了出来——鼓动着的粉褐色的鱼鳃脸……

我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就在这个房间里发生过的一切,而且我很明白,她现在就要……我整个人都在跳动,脉搏(幸好这不是透明的)全都集中到了我掩盖着手稿的部位。

Ю从S背后走近了他,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口,小声说道:

“这是Д-503,‘一统号’的设计师。您也许听说过?他总是这样坐在书桌旁……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我在想什么呢?这是多么美妙又让人惊异的女人啊。

S窜到了我身边,跃过我的肩膀朝桌上看。我用手肘遮着写下的文字,但是他严厉地命令道:

“请您让我看看,您那是什么东西!”

我整个人因为羞愧而发红,把稿纸递给了他。他读完了之后,我看到他的眼里是怎么透出了微笑,这微笑又顺着他的脸滑到下面,稍稍摇动着小尾巴,停在了右边嘴角……

“有点模棱两可,但还是……您继续吧,我们以后不会再来打扰您了。”

他啪嗒啪嗒地朝门口走去,就像轮船桨叶击打着水面一样,随着他一步步走远,我感觉我的脚、手、手指又回来了——我的灵魂再一次均匀地分散到全身去了。我又能呼吸了……

最后,Ю在我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会儿,她靠近了我,弯下身子凑在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您很幸运,因为我……”

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晚上,晚些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带走了三个人。然而,没有人公开讨论这件事,就像人们从不讨论所有发生的事情一样(这是潜藏在我们中间的护卫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人们谈论的主要是气压表数值的急剧下降和天气的变化。

注释:

[1]熵,是描述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一个物理量。熵取极大值时,热量达到最终的平衡状态,能量差别趋向于零,最终归于永恒的死寂(参见杰里米·里夫金等著《熵:一种新的世界观》)。

[2]根据柏拉图作品中的古希腊传说记载,亚特兰蒂斯是直布罗陀海峡以西的大西洋上的大岛,后因地震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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