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南山刀影寒(第6页)
黑色的大宛神驹上,坐着神情自若的卫青,他挥动长鞭,抽策着嘶叫发怒的大宛马。而黄马上,却坐着又惊又怒的冒善,他跳下马来,凶狠地叫道:“你使阴谋诡计!你不是条汉子!”
神色永远那样落寞、似乎谁欠了他几万钱的卫青,在冒善的责问声中,忽然间双眉一扬,冷笑了一声。笑声甫落,卫青又恢复了原来的严峻表情,他冷冰冰地说道:“是吗?这等阴谋诡计,你倒使给我看看!”
阳信公主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在帐里带头鼓起掌来。
隔着纱帐,曹寿也能看见她如花的笑靥、黑亮的双眸,他心头充满惊喜,却同时也有一些羞愧的情绪升浮起来。
他为什么不敢为她而战,在她恳切要求着的时刻,他是害怕吗?怕在众人面前失败而丢脸,怕无法承担阳信公主的企望?今天,他表现得还不如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在马到终点前的刹那间,卫青表现出来的巨大智慧、勇气、力量和谋略,右贤王冒善无论如何比不上。
场外的百姓们也欢声雷动。
眼见匈奴人的嚣张气焰被打击,他们似乎是目睹了大军在塞外的胜利。卫青,这个不同凡响的骑奴,他从这一天起就将名扬长安。
右贤王面色灰败,他将马鞭掷在地上,叹道:“罢了,俺们打了个平手,不必再来过。不过,你虽然胜了俺,你主人却胜不了俺。这场比武,仍然是俺赢。”
卫青将马鞭扬起,凌空抽了一下,他表情一直平淡的脸上忽然勃发了怒气,喝道:“谁和你打个平手?咱们再比,比弓箭,比击剑,随便你!”
右贤王一言不发,接过帐下武士递上的青铜牛筋长弓,腾身快跑几步,弯弓向天,叫道:“俺射头雁的眼睛!”
长箭带着风声,呼啸而去。
湛蓝的天空上,七只淡褐色的春雁正拍着双翼,成“人”字形,不急不慢地掠过南山,往北漠而去,羽箭尖啸着飞来,射下了头雁,雁群顿时嘎嘎叫着,惊散开来。
阳信公主定睛一看,果然,锋利雪亮的箭镞由头雁的左眼进去,由脑后贯穿而出,冒善箭法精妙,膂力过人,不愧当年夺过“射雕将军”的锦标。
阳信公主心下发凉,她挥了挥手,命那武士拿走。
“你服了吗?”右贤王在卫青面前盘桓片刻,得意扬扬地问道,箭术是他最自鸣得意的一门武艺。
卫青也一言不发,接过平阳侯曹寿命人递上的青铜雕花长弓,从箭袋中抽出两支三棱头的长箭。
他双腿一夹刚刚换回来的黄色关中马,黄马飞奔出去。
两支羽箭被卫青夹在指间,分别置于弓弦左右,他静静地等了片刻,见那天上惊散的雁群又渐渐飞在一处,忽然间,将弓拉满,双箭呼啸而出。
雁群再次惊飞零落,汉家武士用托盘托起了两只大雁,每只雁头都被一支锋利的精铁长箭贯穿。
围场外的人群沸腾了。
右贤王冒善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难以置信自己的失败,而且击败他的并非关中名将,只是一个刚刚长出喉结的侯府骑奴!
片刻后,冒善跳上一辆涂朱四轮战车,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好,卫青,俺今天输给你了,阳信公主是你的了!”
几百名匈奴武士,在瞬间便列好了队伍,跟从在右贤王的战车和大纛后面,往山外一路驰去。他们根本不打算和刘启辞行,关中,几乎已经是他们可以任意出入的地方了。
虽然心怀忿恨,但这些匈奴人神情肃穆,队列整齐,衣甲鲜明,看起来仍然十分有气势,令身后的上千大汉武士不敢出声讥笑和咒骂。
平阳侯曹寿狂喜地飞奔上来,一把抱住卫青,大笑道:“好个卫五郎!不枉我这些年来爱惜你!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
卫青的脸上依旧没有半丝笑容,他的目光,始终跟随着那队整齐而剽悍的匈奴骑兵。
“这个卫青真是奇怪,”透过淡紫色的纱帐,阳信公主的视线没有停留在曹寿的身上,而是疑惑地打量着他的家奴卫青,她在向侍儿如意轻声嘀咕着,“他怎么天生一副木头木脑的模样?脸上连半丝笑容也看不见?去,打听打听,他的武艺跟谁学的,读过书没有?孤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物。”
四洞房花烛
灞桥边新建成的平阳侯府,规模壮观宏大,在十几里外就能看见侯府的飞檐和画楼。封地远在河东郡(按:今山西省境内)的曹寿,为了迎娶自己高贵的新娘,他倾其所有,亲自督工,用半年多时间才建成了这座华丽的侯府。
府门外,就是青翠葱茏的“灞桥烟柳”,虽已入秋,长达一百多里的柳色仍然青绿可爱,万枝柔条低拂灞河流水,景象森森,别有韵致。
青铜雕花的妆台边,阳信公主的脸庞显得十分娇艳,是莲花初开时呈现的那种娇艳,她平时显得锐利而傲慢的黑色眼睛,因为灯烛的照映而闪烁出陌生的柔和颜色。
和平阳侯曹寿订婚后,她的封号也随之改为“平阳公主”。如今,独立不羁的平阳公主终于成为一个妻子了,她甚至还分享着丈夫封邑的名称。
眼见因各方面资质都较出色而更显得落落寡合的平阳公主终于找到归宿,找到了能与她匹配的郎君,上至刘启和王皇后,下到她的弟弟妹妹们,都由衷的高兴,他们送来了很多礼物,祝福这个他们尊重并宠爱的公主。
“公主。”曹寿扶醉进屋,醉眼蒙眬中望出去,已经不辨东西南北,他轻声唤着。
侍儿们一一敛衣退下,深红色的灯光里,只留得一屏寂寞的白描花卉,和两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这场景美得有些异样。
“公主。”曹寿再次喃喃唤道。
“唔。”平阳公主淡淡地回答了一声。
“夜深了,安歇吧。”曹寿绕过画屏,走近了妆台。
“唔。”平阳公主仍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梳着高高发髻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