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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猗兰春色冷(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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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哪位亲王?”临江王刘荣翻身下了马,问道。

他茫然地向前方望去,只看见一片巨大的雪白孝幡高悬着,随风翻卷,孝幡下,是一处精心扎好的孝棚。

“是阳信公主。”

“哦?”临江王刘荣的眼睛里,泛起了感激的泪水,扭头向弟弟河间王刘德说道,“这么多皇子皇女中,只有阳信一个人有肝胆,能在我们落魄失势的时候,还敢在城外设路祭,尽一份心意,二弟,我们过去。”

兄弟二人走近祭棚,只见阳信公主身穿缟素、面容悲凄,行着大礼,跪伏在祭棚门前。

“阳信。”临江王刘荣低唤一声。

“大哥!”她换用了这个宫中从没有人喊过的亲热的称呼,含悲劝道,“请节哀顺变。”

临江王压抑已久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么多天来,这还是他感受到的唯一一份来自后宫的亲情。

其他的那些皇妃皇子们,对于栗姬的死和太子被废,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谁让他们母子三人从前太得意了,占尽了皇恩雨露呢?

在落雨的泥泞不堪的路边,两位亲王拜倒在地,与阳信公主相对痛哭起来。

阳信公主一路膝行至栗姬的棺木前,抚棺叹道:“栗娘!可叹你的倾国之貌,从此就将化为泥尘,可叹两位王爷仍在弱冠,仍需要母亲的关怀,你就已经撒手人间!兹后人生漫漫,谁能给他们以母亲般的温暖?人世多变,宫中风云诡异,栗娘,你虽然性格明朗大方,敢怒敢言,但心地简单,怎么能是别人的对手?栗娘,你从前是齐地的第一美女,因此被选入宫来,受皇恩二十年,未料结局会这般凄凉惨淡!红颜薄命,古今同叹,栗娘,阳信为你恸哭棺前,愿你此去,能够得到真正的平静……”

她声音中的真诚和悲伤,令临江王再次流下了冰冷的眼泪。

阳信说得对,母亲栗姬虽然性格明朗、敢怒敢言,但吃亏就吃亏在她的头脑简单、全无主计,所以才会中了人家暗算,而可悲的是,直到她死,她还不知道对手是谁。

祭棚前,雨点又落了下来,天地间显得无限幽邈、阴森、空茫,栗姬涂朱的巨大棺椁上,毫无装饰和雕刻,显得有些粗糙和寒素,这并不符合她皇妃的身份。

“有谥号了吗?”阳信公主站起身来,裙幅上满是泥水和枯草,她却并不在意。

临江王向空茫的雨水里看去:“昨天又入宫求了父皇,给了一个‘顺’字。”

“唔。”阳信公主心下不禁涌起恻然之情,栗姬也算是刘启心爱过的女人,竟然会遭到这么无情的对待,这是她事先没有想到的,也令她生出了更深的歉疚之情。

顺,栗姬虽然喜欢耍小性子,可平心而论,除了爱争风吃醋,她对刘启温柔多情、小心体贴,并不能算作不恭顺……或许,自己这一招太辣手了?

可很多事情,就算她能够明白关节所在,能够启动机括,也无法把握事情的发展,和防止事态的扩大化。

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

诸位皇子之中,太子荣对她最友爱,虽然不是同胞,但很多时候,他愿意把自己的心事对她说,说完之后,还会拉拉她的小辫子,笑道:“你什么也不懂,也不必懂。就这样保有你的天真吧,我不愿意世间肮脏的尘土玷污你。”

他将永远不会知道,幼小的阳信公主天生就是入世的人,在这个污浊的世界,她可以生活得游刃有余,甚至可以策划和改变别人的命运。

“顺……父皇还在生娘的气。”临江王长叹着。

阳信公主嘴角牵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扬起的唇角,最后却变成了一个讥讽的微笑:“生气?不,父皇早已经不生气了,他只是忘记了她。”

沉默又重重落了下来,像那些飞溅在朱红棺椁上的冷雨一样。阳信公主的心情忽然间悲凉得无以自控,她的鼻子发酸。

临江王猛然瘦削下来的白皙长方脸庞转向了她:“阳信,以后……你还会来看我吗?”

阳信公主抬起了深黑色的眼睛,从前总是神采飞扬的她,竟也有了一种沉静意味,她嗫嚅片刻,才点了点头:“我会的,大哥,我会经常去看你。”

临江王这才舒了一口气,他不再说话,翻身上马,冒雨往霸陵方向接着走去。

走出很远,他回过头来,看见全身缟素的阳信公主仍然木呆呆地站在祭棚之前,脸上似乎泫然欲泣,她的表情中,混合着痛悔和巨大的悲伤。

在随风飞扬的白色孝幡之下,在茫茫冷雨之中,她独立着的悲伤的身影,温柔地打动了临江王早已破碎的心。

六闻香识人

雨点越来越密集,虽然是冬时,温室殿外仍然能听见落雨的潺潺声。更多的雨敲打着殿上的红瓦,这些砖瓦还是吕后当政时烧制的,温室殿已经多年未翻修了,刘启似乎也无意在这里多住下去,他正准备迁往远处的西宫。

阳信公主忧心忡忡地沿着回廊向殿内走去,十三岁的她,在这多事之秋的一年中,好似陡然间成熟了许多,步态中有一种果断而镇静的气概。

殿门外,跪着一个穿绛红色官服的老年男子,看服色,这是位当朝三公,至少是太尉、廷尉。

这位苍老的大员,将纱制的三梁进贤冠托在手中,全身匍匐在地,他雪白的发髻,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看起来甚至令人有些同情。

阳信公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询问殿门前静静站立的小黄门:“这是谁?”

“刚刚上任的丞相周亚夫。”

“哦?”阳信公主不禁一惊,她压低了声音,接着问道,“他在这里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倒也不出她的所料,这个骨鲠狷介的老臣,心里只有太子刘荣。阳信公主点了点头,刚刚要迈步进殿,忽听得身后的周亚夫唤道:“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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