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页)
博来因为这突来的好消息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别让它太过得意了。”西蒙又加了一句。
“不会的,我会让它乖乖的。”博来一面说,一面跨上他生平第一次骑上的英国马。
他从亚瑟给他的两条马鞭当中选了一条,便将马转向草原,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上哪儿去?”西蒙似乎很惊讶地问。
“到草原那一头去。”博来回道。西蒙问话的口气,好像是说博来已经打定主意去哪儿似的。
如果西北边门外那条通往草原的捷径已经关上了,西蒙应该会告诉博来的;如果那条捷径还是开着的,那么西蒙还有另一件事要牵挂呢。
“你选的鞭子不对,不能用来关门。或者你只要跳过栅栏去就好?”西蒙的口气好像是在质疑他。
“它会下来把门关上的。”博来平静地回答道。
他慢慢地让提波走向草原的中央。
“他会作弄人哟,你得留神。”西蒙叮咛地说。
“我会注意的。”博来说着,走向里面的门,亚瑟已经等在那儿准备为他开门了。亚瑟对他露齿一笑,说:“它可刁着哩。”
博来转了个弯,走上小径,心里还咀嚼着亚瑟所说的“可刁着哩”的意思。很久没听过这个形容词了,应该是说这匹马有点聪明,也有点狡猾吧。是啊,提波是匹刁马。
这匹刁马胸有成竹地走过两边长满红色小花的碧绿小径。它的耳朵直竖,直向那片草皮走去,等着好好跑一场。当他们来到另一头的棚门边,提波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似乎准备跳过去。“不,”博来拉了一下缰绳,它也马上就停下来。棚门是开着的,但因为上面有一个牌子,工整地写着“请关上棚门”,博来还是调整了一下提波的位置,好让他把棚门关上。提波很能了解骑在它背上的人的手和脚跟的指示,而且一点都没有疑问;它沉稳的自信心对博来也是新的经验。博来很兴奋而高兴地试了好几次,不管走到哪里,提波都能顺从他的手和脚的指示。
“你真是太棒了!”博来轻声地对他说。
提波的耳朵朝他颤动了一下。
“你真是太神奇了。”他说着,夹紧膝盖,向着草原那边骑去。提波开始轻轻地跑起来,迎着他们的是高处的一丛丛的杜松和金雀花。
这就是骑上一匹好的英国马的经验了,博来愉快地想着这种不需要特别使劲、几乎和马合而为一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平整好看的草皮在他的脚下飞逝,马蹄所经之处,并没有尘土扬起,这是博来以前所没有经历过的。这就是英国了。“英国,英国,英国。”马蹄声似乎这么叫着,就如小鼓轻轻地敲在草皮上一般。我不在乎,他对自己说。我不在乎我是个罪犯,我是个骗子,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得到了我所想要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天哪,多么值得!即使明天我就死了,我也一点不遗憾!
他们来到了草原的顶端,前面正好有两排矮树丛,形成了一条大约五十码宽、顺着山脊绵延的天然通道。艾力·洛丁忘了向他提起这条通道,给他看的地图和鸟瞰图上也没有。他仔细地思索了一下,可是提波好像一派理所当然的样子。它对这两排矮树丛中间的道路好像相当熟悉。
“好吧,”博来想,“看看你能做什么。”
博来也不是没骑过快马,而且经验还不少呢。他曾经骑过跑得箭一般快的马,而且还赢了不少钱。如果光是跑得快,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让博来感到意外的是:这匹马竟可以如此不着痕迹地逐渐加速,就如同在游乐园的旋转马,由缓慢到飞快,全由机械来控制一样。
柔软的空气从他的面前吹拂而过,轻轻地在他的耳边搔弄着,阳光下的青草味混合着金雀花的香气,加上马鞭的皮革味,传进他的鼻孔。我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跃动的马蹄这么说。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博来的血液也这么附和着。即使明天我就死了,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走到这段路的尽头,提波自动地停了下来。可是博来一向不让他所骑的马自作主张,所以他向南边转了个弯,让提波继续往前走。提波也没有意见地服从了。
“我的好哥儿们,”博来用手指顺一顺提波光滑的颈背,爱惜地说,“英国马都像你这样吗?或者你是特别的一匹?”
提波稍稍低下头,享受博来的爱抚,似乎这是它应该得到的。
就在他们往回走时,博来的注意力被眼前的乡间景致所吸引了。这就是洛丁给他看的地图上的那片村庄啊,只不过洛丁的地图是由南往北画,而他现在是由南边看过去罢了。这就是喀莱尔村庄的全景了。
在他下面左边一点,便是莱契特的红屋顶了,整栋屋子坐落在跑马场的中央,左边是教堂,建在一处稍微高起来的台地上。再继续往左,则是喀莱尔的农村,在绿树丛中躲着一排排屋顶。村庄过去,地势渐渐高起来,使得它的南面形成了个小山谷,这就是喀莱尔宅院,寄宿学校的所在地。
在他的正对面,则是一道绿色的山坡,叫坦壁区,是通往一个古老的采石坑的必经之路,最顶上则是一个山毛榉的树林。过去那儿有十棵山毛榉树的,现在只剩七棵了,从这儿看过去,景观还是很美。
根据他对地图的研究,坦壁区的对面是一道一英里半左右的山坡地,直通向一道断崖,这就是柏特·亚叙别跳下去的地方。山谷的另一边则是一片农地,和西势镇的郊区接在一起。而在坦壁区靠近喀莱尔宅院的地方则还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海边去——就是他告诉桑度先生八年前他离家出走的路线。
蓦地,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他利用来占便宜的那个悲剧正在眼前。在亚叙别家的房子里,他虽也看到一切与柏特相关的事物,但因为还要应付许多人、事,还得留神着说话不能泄了底,所以多少比较分心;如今在空旷的野外,他清楚地看到八年前,那个小男孩,就是这样消失在山谷的另一端,把他的家人、朋友,以及所拥有的一切,一点都不眷恋地、远远地抛到他的身后。
一辈子与人没有什么关联的博来,此刻第一次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不幸是如此地与他息息相关。当洛丁在那个小饭馆对他提起柏特的名字时,他对这个拥有那么多、却禁不起一丁点打击的孩子只有藐视地轻叹一声“可怜的小东西”。后来,洛丁又带了那些照片到可优花园,他看到照片中的柏特以后,才隐隐然有一分奇怪的认同感。
“这一个就是柏特,那时他大约11岁。”在可优花园的铁栏杆旁,洛丁曾经悠闲地一脚踏在栏杆上这样对他说,并且递给他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用伯朗宁照相机照的相片,博来接过来时,除了感到好奇外,并没有迫切地想多认识他。
可是,此刻的柏特对他而言,再也不是一个只存在他脑子里的“可怜的小东西”了。他是那么鲜活地呈现在博来面前。是一个很令人喜欢的人。博来甚至觉得,如果他还活着,他一定也会很喜欢他的。过去他对柏特这个人似乎隐隐地排拒着,可是现在柏特已经成了他的好伙伴了。
他又突然地为柏特悲伤起来。
“叮——叮——”山谷下传来几声模糊的敲打声,博来的眼光扫过坦壁区,落在山脚下的一间小屋子上头。啊,那就是铁匠的铺子了,就在离村子西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
在地图上画的是路旁一个小小的四方形标志,而呈现在他眼前的则是一间耸着黑烟囱的小铺子,铺子里的铁匠则长年用铁锤为这个寂静的村子制造出敲打的音乐来。
整个村子的景致,就如同他在初级法文课本里所看到的“我的家乡”的插图一样。若是再加上有人从教堂走出来,还有一个骑着脚踏车的邮差,那就和课本的插图完全一样了。
博来从提波的背上滑下来,并且像他一向的习惯一样,把马的腹带放松,接着便在围绕着金雀花和杜松的地上坐下来,忘情地欣赏着这一片美好安宁的英国乡间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