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牧师的女儿们(第6页)
露易莎于是变成了孤家寡人。因为马西,她跟玛丽掰了。在露易莎眼里,玛丽嫁给马西纯属自甘堕落。她真是不忍去想那个有着高尚理想的姐姐怎么会如此在肉体上自轻自贱。玛丽这一步走的,真是个错、错、错!她优越什么,她被玷污了,毁了。姐妹二人从此不睦。她们的确相互爱着,一生都爱着,但她们分道扬镳了。倔强的露易莎感到心头又增添了新的沉重,不禁阴沉起脸来。她要走自己的路了。可路在何方?前方的世界虚无缥缈,令她深感孤独。她怎么才能算得上找到了自己的出路?但是,她铁了心要去爱,要得到她所爱的男人。
儿子三岁那年,玛丽又有了个孩子,是个女儿。那三年过得很无聊,既像一辈子,又像一场梦。她说不上像什么。只是,她总感到头顶上负着某种重压,在压迫她的生命。唯一出过的一件事,是马西先生动了个手术。他总是瘦弱不堪,他妻子很快就学会了按部就班地照料他,把这当成了她的一份义务了。
不过生下女儿的这第三年上,玛丽感到压抑沮丧。圣诞节越来越临近了,牧师住宅里的圣诞节是黯淡乏味的,每一天都是那样千篇一律地淡然无光。玛丽很怕,似乎觉得那黑暗正向她压下来。
“爱德华,我想回家去过圣诞。”她说着,不禁感到心中生出了恐惧。
“可你不能把孩子扔下呀。”丈夫眨着眼说。
“我们都去。”
他想了想,若有所思、静静地盯着她。
“干吗想走?”他问。
“因为我想换换环境,那样会对我有好处的,对养奶也有益。”
他听出了妻子话中的坚决,颇为茫然。她说的话丈夫并不很明白,但他冥冥中感到玛丽是铁了心了。自玛丽生儿育女始,无论是临产前还是哺育婴儿,他都把她当成一个特殊的人。
“带孩子坐火车会不会伤着她?”他问。
“不会,”做母亲的说,“怎么会呢?”
他们上路了。上火车后,天开始下雪了。从他坐的一等车厢的车窗向外看去,这小个子牧师凝视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窗前掠过,像一道窗帘横贯田野。他一心只想着孩子,生怕车厢里的穿堂风吹着她。
“坐在角落里,”他冲妻子说,“搂紧孩子,靠里。”
她照他的话往里挪了挪,目光扫向窗外。他的存在总像一块铁秤砣压在她心头。现在总算可以躲避他几天了。
“坐那一头,杰克,”父亲说,“那儿风小点儿,来,坐到这扇窗边来。”
他焦虑地看着儿子。可他的孩子却是这世上拿他最不当回事的人。
“看啊,妈妈,你看!”儿子叫。“正好飞到我脸上了——”他指的是落在脸上的雪花。
“那就坐到这个角落来。”父亲又说,那声音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一片儿跳到这一片儿上头,妈,它们又一块儿溜下去了!”儿子欢快地跳着脚说。
“让他坐这边儿来。”小个子男人在叮嘱老婆。
“杰克,到这块垫子上来。”母亲白皙的手拍拍那垫子说。
儿子照她说的,默默地蹭过来。待了一会儿,他故意尖着嗓子叫:
“看犄角儿里呀,妈,雪都堆成堆儿了。”他的手指头演戏般地抚着窗棂、指着雪花儿说,随后虚张声势地冲母亲转过身来。
“堆成堆儿了!”她也叫道。
儿子看到了母亲的表情,得到了她的反应,心有点定了下来。尽管他心里还有点不安,但他再一次确信他得到了母亲的关注。
“你好呀,爱德华。”林德里先生虚与委蛇一番,摆出一副岳父样儿来。可跟这个女婿到了一起,他总感到错位,因为他自叹不如。因此他尽量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老牧师看上去苍白瘦削,形销骨立,灰头灰脑的。不错,他还是那么傲气。不过,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这股子傲气已经日薄西山,随时都会枯竭,他只能变成一个穷困潦倒的可怜角色。林德里太太一门心思只注意她的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毫不在意她的女婿。露易莎小姐则咯咯笑着逗孩子们玩儿。马西先生站在一旁,驼背的样子显得他挺矬。
“噢,美人儿,小美人儿!小冷美人儿坐火车来了!”露易莎小姐一边逗着小婴儿,一边蹲在炉前毯上解开白羊毛襁褓,让婴儿的身子烤烤火。
“玛丽,”小个子牧师说:“我觉得最好给婴儿洗个热水澡,免得她冻着。”
“我倒觉得没这个必要,”孩子妈说着,过来用手小心地捏捏小东西粉嘟嘟的手脚,“她不冷。”
“一点也不冷,”露易莎叫着:“她没着凉。”
“我这就去拿他的尿布来。”马西先生一门心思地说。
“我到厨房里去给她洗吧。”玛丽换了一副冰冷的口气说。
“不行,女佣在擦洗那儿呢,”露易莎说:“再说,孩子这时候也不需要洗澡啊。”
“最好洗一个。”玛丽平静地说,她听丈夫的话。这样子颇令露易莎恶心,也就不言语了。小个子牧师臂上搭着法兰绒尿布缓缓走下来时,林德里太太说:
“你是不是也洗个热水澡,爱德华?”
林德里太太话中带刺儿,可马西先生却置若罔闻,因为他正一门心思准备给孩子洗澡呢。
屋内光线昏暗,陈旧破烂,相比之下,屋外的雪景倒像个童话世界了:草坪上的雪一片洁白,灌木上也粘着一挂挂的积雪。屋里墙上挂的几幅死气沉沉的画儿,看不大清画的都是什么,四下里昏暗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