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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牧师的女儿们(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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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易莎正在照料最小的孩子,听到此,抬眼看看母亲,表示不爱听。

“他干嘛这样儿啊?”玛丽问,那声音低沉而好听。

“可能是寻点儿刺激吧,”牧师说,“咱们感恩祷告吧。”

孩子们都坐好低下头去感恩祈祷,祈祷一完就又都抬起头来听父母谈他们爱听的那件事。

“他也就这回做了件正事,”母亲声音低沉地说,“省得像他那几个兄弟一样成为酒鬼。”

“他们家也不人人是酒鬼呀,妈。”露易莎犟嘴说。

“就算他们不是酒鬼,那也不说明他家教养好,瓦特·杜伦特可是丢人现眼出了名。”

“我跟杜伦特太太说了,”牧师狼吞虎咽地吃着说,“他这么做算是最佳选择。他这个年龄正是最危险的时候,正好走得远远的,省得受**干坏事。他多大了?十九?”

“二十。”露易莎说。

“都二十了!”牧师重复道。“当兵对他大有好处,让他遵守纪律,树立责任感和荣誉感,没有比这再好的事儿了。不过——”

“不过,唱诗班缺了他,我们会想他的,”露易莎说,那口气像是与父母意见相左。

“可能吧,”牧师说,“可我宁可听说他在海军里平安无事,也不愿眼看着他在这儿染上坏毛病。”

“他染上什么坏毛病了?”露易莎执拗地问。

“你又不是不知道,露易莎,他跟从前不一样了。”玛丽不紧不慢地说。露易莎闻之耷拉下脸来。她想否认,可她心里又明白玛丽的话不错。

在她心目中,那小伙子是个善良、有感情的乐天派,他总教她感到心里热乎乎的。自打他走了,仿佛这些天天气都变冷了。

“没有比这么做更好的了。”母亲又加重语气说。

“我也这么看,”牧师说,“可我刚这么说,他妈就差点儿哭起来。”听他的口气挺委屈似的。

“她关心孩子们什么了?”女人说,“她只想着他们的工资。”

“我觉得她是想让儿子在家陪她。”露易莎说。

“没错儿,她是这么想的,可那会让他像那哥儿几个一样学会酗酒。”母亲反驳说。

“杜伦特家的乔治就不喝酒。”女儿不服气地说。

“那是因为他十九岁在井下让火烧了个半死,他吓坏了。当海军把酒戒了总比挨一次火烧再戒酒强得多。”

“没错儿,”牧师说,“一点不错。”

对此,露易莎同意了。可是她对小伙子一下子离去许多年感到气愤。她也才十九岁呀。

玛丽小姐二十三岁那年,林德里先生得了场大病。那时家里穷到了极点,用钱的地方太多,进项又太少。玛丽和露易莎小姐还没有求婚者呢,她们哪儿来那样的机缘?在阿尔德克罗斯她们一个够格儿的小伙子也遇不上。而她们挣的那点钱不过是大海中的一滴水罢了。这种没完没了的贫寒和无望的苦苦挣扎,生命空虚得可怕,让姑娘们寒心了,也麻木不仁了。

林德里牧师卧病不起,就得另请一位牧师来主持教堂的工作。恰巧,他一位老朋友的儿子正赋闲家中,要三个月后才去上任做牧师。他表示愿意无偿地来此地教堂工作。人们都热切地盼这小伙子来呢。他二十七八岁,是牛津大学的硕士,论文是罗马法方面的。他出身于剑桥郡一个世家,有些私房钱,还没成家呢。他要去北安普顿郡的一个教堂供职,薪金不菲。这时林德里太太又举新债,压根儿不在乎丈夫病不病,该借还得借。

待马西先生驾到,林德里一家人不禁大失所望。他们期盼中的是个手执烟斗,声音浑厚,比家中大公子悉尼举止文雅的年轻绅士。可来人却瘦小枯干,架着眼镜,比十二岁的孩子大不了多少。他腼腆至极,相见无语,可又那么自负。

“真是个小怪物!”林德里太太第一眼见到这位紧扣教士服的年轻牧师,心里就暗自大叫起来。也因此她这些天来头一回感谢上苍赐给她的孩子都这么模样可人。

这年轻牧师没有正常人的感知能力。他们很快就发现他缺乏健全的人的感情,可思辨能力很强。他是靠这活着的。他的身材之纤小,叫人匪夷所思,可他却心智不凡,他一加入人们的谈话,就立即变得左右逢源、抽象高妙起来。没有由衷的惊叹,没有强调真理,也没有什么个人信念的表达,只有冷淡和理智的陈述。这让林德里太太无法接受。她每说一点什么,这小个子男人就会看看她,声音细弱地斟词酌句一番,教她顿觉如坠五里云雾,恨不得在地上寻缝钻进去。她感到自己是个傻瓜,干脆三缄其口算了。

可是,她内心深知,这是个尚未婚配的绅士,他很快就要拿上六七百镑的年薪了,管他人怎么样,手头宽裕就行!这人可真是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这二十二年算是把她的情调全磨光了,只剩下贫困折磨的痛苦了。所以,她看中了这个小个子男人,认为他算得上挣体面钱的表率。

这人有个顶顶讨人嫌的毛病,那就是,一经发觉别人的反常荒唐处,他就会自顾嘿嘿讪笑起来。要说他还有点幽默,也就是这自顾自地笑了。脑子笨的人在他看来简直要笑死人。任何小说在他看来都无聊、无意义,而对于正话反说之类的幽默,他则报之以好奇,继而像解数学题一样分析之,或者干脆置若罔闻。他简直就无法与人结成正常的人际关系。他无法加入简单的家常话中,人家说话时他要么在屋里默默踱步,要么坐在饭厅中紧张地左顾右盼,总是离群索居在自己那冷漠稀薄的自我小世界中。他时而做一番嘲讽的评论,却听似无关紧要,要么就发一声干笑,听着又不像笑,倒像嘲弄。他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形象,避免露怯,在回答问题时便惜言如金,只答是与不是。其实这说明他不解其意,内心紧张。在露易莎小姐看来,他甚至分不清张三李四,可他却靠近她或玛丽小姐,和她们的接触在不知不觉中教他振作。

除了这些缺点,他工作起来可最令人起敬了。他人虽然腼腆得不可救药,可工作起来却绝对恪尽职守。他能理解基督教教义,是个彻底的基督教徒。能为别人做的事他绝不推诿,尽管他是那么无力与人交流沟通,也帮不了人家什么忙。这不,他现在就在精心照料病中的林德里先生,细心摸清他管辖的教区和教堂事务,理清账目,开列出贫病人员的名单,走东家串西家,想为大家做点什么。他听说林德里太太为儿子们发愁,就开始想办法送他们去剑桥念书。这番古道热肠几乎令玛丽小姐心生恐惧。她对此充满敬意,但又敬而远之,这是因为,马西先生做这一切时,似乎没意识到人的存在,没意识到他帮助的是人。他仅仅是像解数学题一样来解决已有的难题,干的是精打细算的善事。还有,他似乎是把基督教教义当成了准则。他要信仰什么,非得经过一番深谋远虑抽象思索认可,然后这才变成他的宗教信仰。

对他的所作所为,玛丽小姐是崇敬的。为此,她决定要照顾好他。她强迫自己这样做,唯唯诺诺的,一心想干好。可他并不明白她的心。她陪伴着他遍访教民,表情冷漠,但心里很崇敬他,不时为眼前这个缩着肩、大衣扣子直扣到下巴上的小个子动了恻隐。她模样周正,举止文静,高挑个儿,文静中透着漂亮,但她的衣着挺寒碜,围一条黑丝巾,身上不着一件毛皮衣服。可她怎么也算是个大家闺秀。人们看到她陪伴马西先生在阿尔德克罗斯街上走过,就会说:“天哪,玛丽小姐可算赚了。你们见过这样一条病恹恹的小虾米吗?”

她知道他们在如此这般地说她,这让她不免怒火中烧,为此她更靠近了身边这个小个子,似乎是要保护他。管他们说什么,反正她能懂他的优点,并懂得尊重他。

他既走不快,也走不远。

“你一直身体不好吗?”她问,不卑不亢的。

“我内脏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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