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菊花的幽香(第3页)
“别胡闹了!”母亲转身说道。
孩子把那枝浅色的**放在唇边,低声说道:“它们闻起来真香啊!”
她的母亲只是短促地一笑。
“不,”她说道,“我不觉得香。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正开着**;我生下你的时候,**也正开放;他第一次喝得烂醉,别人把他送回家来的时候,他的纽扣眼里也插着棕色的**。”
她瞧着两个孩子。他们的眼睛和张开的小嘴都露出惊异的神情。母亲坐着沉默地摇晃了一会儿,然后她瞧了瞧钟。
“六点差二十分了!”她用微带哀愁而又漫不经心的语调继续说道,“嗯,到了这会儿,别人不把他送回来,他自己是回不来了。他只好待在那儿了!但是,他也无须带着他那一身矿里的泥巴滚到这里来,因为我是决不会把他洗干净的。他可以躺在地上——唉,我真是个大傻瓜,一个大傻瓜!我来到这里,来到这个到处是老鼠的邋遢窝里,就是为了这个,为了好让他从他自己的家门前偷偷溜过去。上星期有两次——现在他又开始了——”
她克制住自己,不再说下去了,站起来收拾餐桌。
在后来的一个多小时里,孩子们一直在做游戏。他们老老实实、聚精会神、充满想象力地玩着,俩人都害怕母亲发怒,又害怕父亲这时回家来。贝茨太太坐在摇椅上,用一块厚实的浅黄色法兰绒缝一件背心,她撕下法兰绒的灰色边缘时,它就发出一种沉闷的破裂声。她起劲地缝着,一面注意听着孩子们做游戏。她心里的怒火这时也感到疲倦了,她躺下来休息,同时仍然时不时睁开眼睛,注意地观察着,并且竖起她的耳朵仔细倾听着。有时候,就连她的怒火也灰溜溜地感到气馁了。于是这位母亲便停下手里的活儿,倾听着外边沿着枕木走过来的沉重脚步声;她有时会猛然抬起头来,让孩子们静下来,听着脚步声走过了大门,孩子们也没有被人从他们的游戏天地里驱逐出去。
然而最后,安妮叹了一口气,不玩了。她瞧了一眼自己用拖鞋搭起来的货车,讨厌起这种游戏来,她乞求地望着母亲。“妈妈!”但是她说不清自己的念头。
约翰像只青蛙似的从沙发下面爬了出来。他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
“嗨,”她说,“瞧瞧你的衬衫袖子!”
男孩伸出胳膊来观察着袖子,什么也没有说。这时有人嘶哑着嗓子在铁路线的那一边叫喊起来,屋里人立刻紧张起来。直到两个人说着话从门前走了过去。
“该上床去了。”母亲说。
“爸爸还没有回来。”安妮可怜巴巴地哀诉道。
“没关系。他想回家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把他送回来的——醉得人事不省地给送回来。”母亲说,“他可以睡在地上,直到他自个儿醒过来。我知道,醉成那样他明天是不会去上工的!”
孩子们用一块绒布擦干净了他们的脸和手。他们都很安静,穿上睡衣以后便祈祷,男孩只是咕噜了一通。母亲低头看着他们,看着女孩后颈上那一大把缠在一起的柔软光滑的褐色卷发,看着男孩长着黑发的小脑袋,她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对他们父亲的怒气,正是他使得他们母子三人都这么愁眉不展。孩子们想得到点安慰,便把他们的脸孔埋在她的裙子里。
贝茨太太下楼时,房间里显得特别空空****,充满了等待的紧张气氛。她拿起自己的活儿,低着头缝了起来。这时,她的怒气里又夹杂着几分担忧。
二
钟敲响了八点。她猛地站起身,把活计扔在椅子上。她走到楼梯脚下的那扇门前,打开门静静地听着。然后她走到门外,把门锁上。
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噌”地跑过去,她吃了一惊,其实她知道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老鼠。夜晚非常黑,在停满了货车的铁路终点停车场上,黑沉沉地没有一丝灯光。她只看见后面远处矿井顶上挂着几盏黄色的灯,还有井口那熊熊燃烧着的红光衬托在夜空里。她顺着铁轨边急匆匆地走去,穿过铁路道口,来到两扇白色大门旁边的阶梯前,从那里走到公路上。这时她原来的焦虑心情又平静了一些。人们正向新布林斯利走去,她看见一幢幢房屋里的灯光,再朝前走二十码就是威尔士亲王酒店那温暖明亮的宽大窗子,那里清晰地传出了男人们洪亮的声音。她多傻啊,竟会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他只不过是在威尔士亲王酒店里喝酒罢了。她犹豫了。她还从来没去叫过他,她是决不会去的。于是她继续朝排列在公路上的一长溜稀稀拉拉的房子走去。她走进了两排住宅中间的通道。
“找里格利先生?——这里就是!你要找他?不,这会儿他不在家。”
那个骨瘦如柴的妇人从黑暗的洗碗间探出身子瞧着另外那个女人。从厨房的百叶窗缝里透出的暗淡光线,正照在另外这个女人身上。
“是贝茨太太吗?”她问道,语气里带着尊敬。
“是的。不知道你的先生回家了没有。我家的还没有回来。”
“他还没回来吗?噢,杰克已经回家了,他吃过晚饭就又出去了。他想在睡觉前出去溜达半个小时。你上威尔士亲王酒店去瞧过了吗?”
“没有——”
“是啊,你不喜欢——那个地方名声不好。”另外那个女人显得很宽容。她们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杰克没说过什么关于——关于你们先生的话。”她说道。
“是吗?我想他一定是醉倒在那里了!”
伊丽莎白·贝茨怨恨而有点不顾一切地说了这句话。她知道院子另一边的那个女人正站在她的家门前听着,但是她不在乎。她转身正要走的时候,里格利太太说:“等一下!我马上去问问杰克,看他知道些什么。”
“噢,不——我不想麻烦了!”
“不,我这就去,只是要请你进屋来照看一下,别让孩子们下楼,弄得着起火来。”
伊丽莎白·贝茨一面嘴里客气着,一面走进了屋子。另外那个女人对屋里的混乱状况表示道歉。
厨房里的光景的确需要道歉。沙发上和地面上放着孩子的上衣、裤子和内衣,玩具扔得到处都是。在铺了黑漆布的餐桌上放着几块面包和蛋糕、面包皮、残汤剩粥和一壶凉了的茶。
“唉,我家里也一样乱。”伊丽莎白·贝茨说,眼睛只望着那个女人,没有去看房间。里格利太太用一条大围巾包着头,匆匆走了出去,嘴里说:“我马上就回来。”
另一个女人坐下了,带点责怪地看着屋里一片凌乱的状况。然后,她数了数凌乱地放在地上的大小不一的鞋子。一共有十二只。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就难怪了!”并且注视着那乱七八糟的景象。院子里传来两双脚擦鞋的声音,接着里格利夫妇走了进来。伊丽莎白·贝茨站起身来。里格利是个身材高大、骨骼非常粗壮的男人。他头部的骨骼尤其显得粗大。一条青色的伤疤横穿过他的太阳穴,那是一次在煤矿里受伤后留下的。煤屑留在伤痕里,使这块伤疤像刺了花似的变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