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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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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伸两指,轻说二字:“‘合纵’。”

一听这话,太子丹大失所望。提到“合纵”,他立即想起苏秦——心里像无意中吞下了什么龌龊东西似的非常不舒服。

于是先在当地求见周显王。显王左右都知道他浮浅而轻视他,以致其言不用。西入咸阳,与秦惠王话不投机。转往赵国,赵肃侯的弟弟奉阳君做宰相,不喜欢苏秦的为人,依然不得要领。

最后到了燕国,苏秦时来运转了。

那时是燕文公在位的第二十八年,他颇为欣赏苏秦的联合六国、共同拒秦的“合纵”之谋,大赐车马金币,派为使者,游说六国。

由燕南下,第一站到赵国。卷土重来,声价已非昔比,赵肃侯接纳了他的建议:赐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束,把他送到韩国。

自韩而魏、自魏而齐、自齐而楚,各国大致都赞成他的计划,订立了“纵约”。苏秦本人,亦因此暴发,身佩六国相印,回到赵国,受封为武安君,踌躇满志,不可一世。

其时秦惠王已收到六国的“纵约”,大为不安,于是派人到齐、魏两国活动,破坏纵约,共伐赵国。赵肃侯大怒,责问苏秦,何以纵约盟国,自相攻伐?苏秦慌了,拿话搪塞了一番,找个机会溜到燕国。燕国正在办喜事:燕文公的太子,娶了秦惠王的公主。这一下,六国的纵约,整个儿垮了。

喜事办了办丧事,燕文公去世,新婚的太子即位,就是燕易王。易王的生母新寡,不耐空帏寂寞,不久私通了苏秦。

这就是太子丹心里的隐痛屈辱。苏秦发迹于燕国,最后在赵国站不住脚,又以燕国为托足之地,却做下这样伤害燕国自尊的丑事,实在忘恩负义到了不可恕的地步!

不过,这是难言的隐痛,更不可用作反对合纵之谋的理由——要反对,只有从这一计谋的本身去找理由。

荆轲见他沉吟不答,便催促着说:“太子命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所期求于太子者,正复相同。”

“荆卿!”太子丹显得有些窘了,“合纵、连横之事,时隔百年,史实模糊,容我细思。我在想,当年六国出兵伐秦,至函谷关一战而溃,六国兵马纷纷引归的往事。”

这就是说,合纵的计划是失败了的。荆轲自然懂得他的言外之意,率直地驳道:“太子,恕我无礼!太子仅知其一,不知其二。”

“愿闻其详。”太子丹平静地说。

于是荆轲为太子丹细讲六国伐秦,不胜而还的前因后果。当苏秦死后,他的两个弟弟苏代、苏厉随同燕国的质子在齐,根据他们长兄的构想,继续策动合纵的计划,终于促成了楚、齐、燕、韩、赵、魏六国联军大举伐秦的行动。

“正是这话!”太子丹振振有词地抢着说道,“列国各怀私见,绝难齐心。所以联合拒秦之计,设想虽好,做起来可真不容易。”

“不然!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荆轲紧接着又说,“彼时六国伐秦,各为自己的利益打算,不免猜疑;此刻则是非联合不足以求自保,存则皆存,亡则皆亡,大敌当前的生死关头,私见纵不能尽去,异中求同,合力打开一条死中求活的出路,应该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

太子丹无法驳倒他的话,便深深点头,表示同意。

“太子!”荆轲的神情更显得庄严了,“还有一说,当初苏氏弟兄策划合纵,既非发扬正义,亦非有爱于六国,只是为了猎取他们自己的功名富贵。而荆某不然。我感于知遇,力图报效,生死尚且置之度外,更有何个人的功名富贵可言?只此一念,自觉可质诸天地鬼神,自信能感动列国君主。太子,”他捉住了太子丹的手臂,激动地提出要求,“请赐我以车马,许我以燕国使者的身份,东游大梁、临淄、寿春,我必说动魏、齐、楚三国,率师西来,共摈暴秦!这里,请太子招纳韩、赵两国不甘受秦屈辱、流亡在途的仁人志士,共兴义师,不患大事不成!”

太子丹真个为他慷慨激昂的情绪所感动了,然而,也实在不敢立即答应他的要求,只是噙着两滴眼泪,喃喃地说:“荆卿,荆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样感激你!”

话虽如此,却无行动。深沉的荆轲,很快地把一腔**,化为冷静的思考——他不得不承认,他对太子丹的态度,有些莫测高深。

“荆卿!”太子丹终于说了句比较明白的话,“处大事,须从容。相处之日正长,且先作游宴!”

“是!”荆轲很沉着地答了一声。

于是同车出游。太子让他坐在左方,表示尊敬。车出西城,迤逦而去,约有十几里地,陡见一座正在修葺的园林,匠人极多,忙碌异常,看上去是在加紧赶工。

荆轲细看那座园林,照门墙宽广的规模来说,应是一座离宫,虽以年久失修,但林木蓊郁,台阁掩映,可以想见当初的构筑,相当讲究。特别是地势占得更好,在北易水之南,倚山而筑,东抚平原,直抵燕城,南面另有一座遥遥相对的小山,土红如血,四面的景物,完全不同,一日间朝晖夕阴,想象中必是赏玩不尽的。

于是他脱口赞了一个字:“好!”

“你真的满意么?”太子丹微笑着又问,“且仔细看看,构造上,可还要添些什么?”

太子丹立即命东宫舍人传话下去,仿照“聚乐台”的建制,增筑高台。聚乐台本名“候台”,相传是周武王建来占天象的。燕昭王就其遗址,改建为“聚乐台”,极其闳壮华丽,是燕国有名的一处建筑。

这时荆轲倒有些不安了。聚乐台是燕昭王为了招纳贤士,相聚作乐而建的,而且,其时的燕国,物力丰盈,稍涉奢华,还不妨事。现在看来,这离宫不过是太子丹个人的行乐之地,大敌当前,国力不裕的时候,大兴土木,应该加以劝阻,不想反倒怂恿他浪费,实在有愧于“爱人以德”的明训。

但是,他更深的不安,还在后面。太子丹说出一句话来,可真叫他吃惊了!

“切嘱匠人,务须在一个月以内完工。”太子丹吩咐东宫舍人说,“好让荆先生早早搬了过来。”

“怎么?”荆轲一听这话,不由得失声问道,“太子,这是为我准备的么?”

“是的。”太子丹遥指着南面那座红土小山说,“樊於期将军穷愁来归,我尚且为他筑馆安置。对荆卿你,我自然更要好好作个打算。”

“不、不!”荆轲使劲摇着手,“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不必在形迹上面。而且这是离宫上苑的建置,我怎敢僭越?”

“这不算僭越。我有二十位勇士,都供养在后宫,没有人说他们僭越。而且我只是把废弃的一所屋子,修葺了一下,内心已觉得太委屈了你。”

太子丹的话委婉而尽情理,荆轲一时倒驳不倒他,想了又想,只好这样说:“然则筑台的话,只当我未曾说过,无论如何要请太子收回成命。还有,一切工程,务从简约;否则,就修好了,我也不敢搬来住。”

“荆卿!”太子丹踌躇了好一会儿说,“你总得让我尽一点心啊!”

“辱蒙恩宠,已觉逾分。太子,你别让我双肩不胜负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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