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11页)
昭妫面有难色。荆轲不胜怜惜,便抢着说道:“不行了,我不能再饮了。”
“莫如此说。”荆轲想了个调停的办法,“这样吧,我与昭妫分饮一爵。”
乖觉的昭妫,急忙又替荆轲斟满了酒。他喝了一大半,剩下些少微沥,递了过来。
“多谢荆先生赐饮。”昭妫投以感激的一瞥,然后,装模作样故意在喉间弄出啯啯的声音,仿佛喝了好多似的。
“你就坐在荆先生身边好了。”
“是。”昭妫遵照太子丹的吩咐,跪坐在荆轲左面,为他斟酒布肴。
荆轲的性格中,原也有风流放诞的一面,但此时此地,也不过握着她的手,多喝几爵酒而已。倒是昭妫,由于受了太子丹的暗示,一张红馥馥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不断地眉挑目语,这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只好躲开她的视线,去跟太子丹谈话。
然而他只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每次谈到正事,话至口边,却又缩住——因为他觉得有人在旁边,不便深谈。
太子丹觉察到了,便说:“不要紧,这些都是我身边的人,极知分寸。荆卿,你不必顾忌。”
“是。”他这样答了一声,不由得转脸去看昭妫,想着太子丹所说的“身边的人”这四个字,顿有莫可究诘的怅惘感觉。
“荆卿!”太子丹问道,“你与秦舞阳,似有极深的渊源,是么?”
“那是在我初到燕国的那一天——”他把当初阻止秦舞阳杀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太子丹不自觉地落入沉思之中,对荆轲的了解更深一层了。他觉得荆轲这一份能震慑他人的定力,才是最难得、最有用的。
荆轲却无从去猜测他的心思,他想问的是,太子丹养着那些勇士,到底有何用处?燕国现在最需要的是能言善辩的策士和深谙兵法的将才,尽罗致些一勇之夫,于事无补。但转念一想,这话说出口来,大为不妥,因为那近于进谗排斥,不但可能招致太子丹的轻视,并且传入那些勇士耳中,也会惹起公愤,群相为敌,以后的一切展布,便会遭遇重重的阻力。
“噢!”太子丹突然发言,“有件事我还未曾道谢。听说,我向赵国徐夫人求取的那张淬剑的方子,是你代为带来的。你与徐夫人,想来相熟?”
这下也提醒了荆轲。“太子!我亦正想面陈。据确息:徐夫人在邯郸幸免秦兵的荼毒,已辗转抵达榆次,住在她的门弟子孟苍那里。我想,不妨礼聘她到燕国来,必有大用。”
“你的话深获我心。”太子丹欣然又问,“荆卿,你可知那孟苍的住处?”
“我与其人有一面之交,知道他的住处。”
“那太好了,就烦你为我作一通书简,明后天,我就派专人到榆次去请。”
昭妫走至廊下,传话唤取,不一会儿捧来数方竹简,簇新的一支尖端削成刃形的竹笔,一盘上好的黑漆,都放在荆轲面前。
两名宫女,执烛相照,荆轲很快地替太子丹写成了一通礼意隆重的书简。另外,他自己又作书寄给宋意,邀至燕市盘桓叙旧。
事情做得极其爽利,太子丹非常满意。看到荆轲致宋意的书简,他又表示了准备延揽的意思。荆轲原有推荐的心,于是说定了,就请宋意护送徐夫人到燕。这一下,书简需要重作,弄到深夜才得停当。
荆轲起身告辞。太子丹一再坚留,他始终不肯,终于还是回到了旅舍。夏姒和季子都是好梦方酣,不曾知觉,他也不去惊醒她们,只是独坐沉思,毫无睡意。
起先头脑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回想一天的经过,思绪如一团乱发,不知从何理起。慢慢地,出现头绪了。
他最感到失望和困惑的是,太子丹对他的上策,并不见赏。这可能有两种原因,一种是根本莫名其妙;一种是心有成见,以为此策不可行。以太子丹的见识智慧来说,自然不会不理解此策是旋乾转坤、变弱为强的良方;这样看来,只怕太子丹是缺乏魄力,放不开手去做。
但愿不是,但愿是自己猜错了!荆轲这样在心里祈望,否则,他怕他难有任何作为,辜负了田光的生死高义。
这不是什么鸡虫得失,可以轻易丢开,翻覆思量,决定改变办法——原来是抱着矜持保留的态度,总要等太子丹先开口求教,再作献议,比较来得占身份,而此刻,他倒渴望着早早与太子丹彻底地谈一谈了。
“啊!”一声轻柔的惊讶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转脸去看,季子正仰起身子,在揉着惺忪的倦眼。“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不知道。”她问。
荆轲望一望窗外,天际已微现鱼白色;这才发觉一个人坐了这么久。“我早回来了。”他说,“也该睡了。”
“等我来铺衾。”说着,季子随手抓件衣服披在身上,准备起来服侍他就寝。
“不必!”他一伸手按住她的身子,“冷得很,你别起来。”
季子仿佛吃了一惊,无缘无故地红了脸。这使得荆轲心头一震,按着她那温暖柔软的肌肤的手,竟舍不得移开。他在想,季子与昭妫是不同的;昭妫必已受过太子丹的宠幸,而季子是特意遣来安慰他的寂寞的,在此刻,他的任何动作都不算唐突——甚至,季子也许已想到他将有如何的动作,所以敏感地羞红了脸。
这样想着,使他有所自制。他不能让她猜中,他觉得让人家猜中心思,对自己来说,便是一种屈辱。
于是,他松开了手,平静地说:“你再好好睡吧!我也要舒舒服服睡一觉,不到正午别唤醒我!”
荆轲背着她很得意地微笑了,展开寝具,吹灭灯火,钻入衾中觉得舒服得很,立即感到了浓重的睡意。
快到正午时分,他不待季子呼唤,自己醒了。夏姒在外屋听见声音,首先推门进来,接着出现了季子的身影。两人道了早安,一个收拾寝具,一个侍候他盥沐。
夏姒一面替他栉发,一面跟他说活,说东宫派了庖丁来为他料理饮食,又说,东宫舍人也曾来过,传达太子丹的意思,望他迁至东宫后苑去住。
荆轲于是又问道:“东宫舍人来了,为何不唤醒我?”
“是季子的主张,一定不准我来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