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3页)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看了我一会儿。街上非常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的距离那么接近,所以一切都很自然,她露出微笑对我说:‘上哪儿?先生,我送你。’我说:‘好。到地角。’她说:‘有点不顺路。查莎姆、菲佛斯汉、坎特伯雷,或是东岸,可以吗?’嗯,这也是个办法。我不能继续站在那里,我也编不出什么无懈可击的故事可以到朋友家去借张床睡。何况,那伙人感觉上已经离我好远。所以我没想太多就上了车。我觉得她很迷人。我没把我刚才说的这些全告诉她,但是她很快就明白我已经一文不名了。我想解释,可是她说:‘无所谓,我不想知道。我们就这样接受表面的彼此吧。你叫罗宾,我叫克莉丝。’我只告诉她我叫罗伯特·斯坦纳威,不知怎么,她就用我在家里的小名称呼我。以前那伙人叫我鲍比。再次听到别人叫我罗宾,感觉很舒服。”
“你为什么告诉她你姓斯坦纳威?”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想逃离和财富有关的身份吧。反正我也没能给这个姓什么光彩。而且我心里总认为自己还是姓斯坦纳威。”
“好吧。继续。”
“该说的差不多都说了。她邀请我去住。告诉我她一个人,但是——嗯,但是我只能当个客人。我说她这样不是有点引狼入室吗。她说:‘对,不过我一辈子都在碰运气,结果运气一直不错,到目前为止。’听起来像是糟糕的安排,但结果完全相反。她说得对,两个人纯粹互相接受,一切就会很容易。有一种感觉(很奇怪,但事实如此)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好几年。如果我们从一无所知开始,得花上好几个礼拜才能达到相同的地步。我们都很喜欢对方。这并不是感情用事,虽然她的确长得太美了;我的意思是,她很棒。隔天早上我没有衣服可穿,只好一整天穿着别人留下来的浴袍和长睡衣。星期一皮茨太太到我房里来说:‘这是你的衣箱,先生。’然后把一只我从来没见过的皮箱放在地板上。里面是一整套全新的外出服——斜纹软呢外套、法兰绒衣裤、袜子、衬衫,什么都有。从坎特伯雷买来的。皮箱是旧的,但上面的名牌写着我的名字。她连我的名字都还记得。我无法对你形容我对这些事情的感觉。你知道吗,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送东西给我。从前和那伙人在一起,他们只会予取予求。‘鲍比付钱’,‘开鲍比的车’。他们从来不曾替我着想。我敢说他们从来不曾仔细看看我是什么人。反正,这些衣服简直叫我痛哭流涕。我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她看到我穿着那身衣服的时候笑了——当然不是订做的,不过很合身——然后说:‘不是名店街来的,但是还看得过去。别说我不懂男人的尺寸。’于是我们一起放开心情享受美好时光,只是悠闲地打发时间,阅读、闲聊、游泳,皮茨太太不在的时候就一起下厨。我暂时不去思考将来该如何。她说再过十天左右,她必须离开农庄。住了一天之后,我曾经很礼貌地表示要告辞,可是她不答应。之后我就不再提了。这就是我会住在那里的经过,以及我不知道她名字的原因。”他颓然坐下,倒吸了一口气,发出尖锐的叹息声,“现在我知道精神分析师是怎么赚钱的了。很久没有像现在对你自白之后这么舒坦的感觉。”
格兰特不自觉露出笑容。这青年散发出某种动人的孩子气。
接着他在心里猛摇头,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狗一样。
魅力,这是人类最阴险的武器。现在有人正在利用这项武器,就在他面前。他冷静地打量这张善良而脆弱的脸。有一个凶手正是他这种长相:蓝眼、敦厚、无辜;可是那人把未婚妻分尸,埋在墓室里。提司铎的眼睛呈现出那种特别温煦的淡蓝色,格兰特见多了这种男人,对他们而言,女性是必要的存在。母亲的乖宝宝就有那种眼睛;所以有些时候,女性化的男人也有。
反正,不久他就会知道提司铎所言是否属实。至于现在——
“你要我相信在你们共处的四天当中,你一点都没有对克雷小姐的身份起疑?”他等到提司铎不会察觉时才提出这个关键问题。
“我怀疑过她是女演员。一部分是因为她说过的话,但大部分是因为她家里到处都是戏剧和电影杂志。我问过她一次,可是她说:‘没有名字,就没有包袱。这是一句很好的格言,罗宾。不要忘了。’”
“我明白了。克雷小姐送给你的外出服之中是否包括一件大衣?”
“没有。有一件雨衣。大衣我自己有。”
“你把大衣穿在晚礼服外面吗?”
“是的。我们出去晚餐的时候正下着毛毛雨——我说的是我和那伙人。”
“那件大衣还在吗?”
“不。有天我们去迪姆乔的时候,放在车子里被偷了。”他的眼神突现警戒之色,“为什么问这些?这和那件大衣有什么关系?”
“深色的还是浅色的?”
“当然是深色的。黑灰色之类。怎么了?”
“你报失了吗?”
“没有,我们都不想引人注意。这到底和——”
“直接告诉我星期四早上发生的事情,好吗?”他对面这张脸上的纯真,正一寸一寸地消失,重新笼罩着机警和敌意,“我知道你并没有和克雷小姐一起去游泳。对吗?”
“对。但是她几乎刚出门,我就醒来了——”
“既然你睡着,怎知她什么时候出门?”
“因为当时才清晨六点,她不可能走了很久。而且事后皮茨太太说我是跟着她后脚走的。”
“原来如此。还有,从你起床,到发现克雷小姐的尸体的这一个半小时——粗略的估计,你先往峡谷走去,偷了车,开往坎特伯雷,后悔你的所作所为,再回来,然后发现克雷小姐已经溺水而死。这些就是你全部的行动吗?”
“是的,我想就是这些了。”
“如果你真那么感激克雷小姐,这种行为未免太反常了。”
“反常还不足以形容。我根本不相信我居然那么做。”
“你非常确定那天早上你没有下水?”
“我当然确定。为什么?”
“你最后一次游泳是什么时候?我是说星期四早上之前?”
“星期三中午。”
“而你的泳衣到星期四早上还湿淋淋的。”
“你怎么知道的?是,没错。不过上面不是海水。我把它摊开晾在窗外的屋顶上,星期四早上我穿衣服的时候,发现树上的鸟——有一棵苹果树垂在山墙外——在那件泳衣上面拉了屎。所以我用刚洗过澡的水把它洗了。”
“可是,显然,你没有再将它挂出去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