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枯燥人间(第2页)
张云:“苏子卿啮雪啖毡,蹈背出血,无一语少屈,可谓了生死之际矣,然不免为胡妇生子。穷居海上,而况洞房绮疏之下乎?乃知此事不易消除。”众客皆大笑。余爱其语有理,故为记之。
——《东坡先生志林》
高人不经意间的酒桌沉思,被席间的东坡记了下来。
世上最让人无法拒绝的,一是时间,二是逻辑。高人逻辑严密的论证给东坡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象,以致他必须将它记录到纸上并加以评语:有理。
我知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那哥们儿的论述,我也觉得有理,可是,就算你再有理,也改变不了这是一个全天下酒桌上每天都会出现的黄段子的事实啊。
将近一千年啊,乏味的男人们在酒桌上吹的黄段子,就这么硬生生传了下来。
我想,这大概说明了一个让人绝望的事实:人们是真的偏爱那些无聊的事。
明刻《东坡先生志林》,每卷都有分类,一个个繁琐的类别,把东坡的一生整得支离破碎,也让人觉得人生更加无聊。游记、怀古、梦寐、送别,生命里的琐碎事,本来只是静静地琐碎,编书的人非要列得明明白白。
比如有一章专门讲做梦的,苏轼记载了好多他在梦里作的诗歌,有一首是这样的:百叠漪漪风皱,六珠纵纵云轻。植立含风广殿,微闻环佩摇声。写得稀碎,要不是东坡自供,我还以为是乾隆写的。更无聊的是,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梦里,东坡把这首诗又一字不差地写了一遍,让人匪夷所思。
这事儿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印错了,上千年传抄、印刷,不识字的刻工瞎刻,弄错很正常。二是没印错,东坡的梦,就是这么硬核。说实话,哪个是真相我都不稀罕了解,我甚至很难判断,哪一种真相更无趣。
跟男人比,女人显然有趣得多。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啥意思?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能看懂?至于回文锦字、千金买却相如赋,女人的细腻和层次,女人的深刻和神秘,男人永远不懂。
这么说吧,俺们只会瞎喝酒。
那些瞎干无聊事的乏味时刻,对于男人来说,就是活着。
苏东坡约张怀民,蓦然读到时,一阵恍惚,心说,这谁扛得住,这谁受得了。张怀民傻不啦叽的,苏东坡愣不啦叽的,承天寺鸟不拉屎的地儿,树杈子瞎摇晃,大月牙子胡乱照地上,凑到一起,不知何故,总叫人怦然心动。
这稀碎的时光,瞎拢把拢把,就是一辈子。
东坡记爬山,累如狗,心说,到前面山上凉亭一定好好歇一歇。可是,走了好久,那个天煞的凉亭看起来还是那么遥不可及,但东坡先生已经不行了。此刻,一道闪电击中东坡先生枯燥的心灵:为啥非要到凉亭歇?是这地儿不好吗?
歇息的妙处在于,一定要瞎歇。
于是,东坡先生管什么凉亭不凉亭的,原地躺那儿了。
“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
这段真够无聊的。
我哭着说。
也许你还不知道,这位枯燥的东坡先生,同时也是李白的粉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