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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雪封末路(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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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天了,这个称呼,尤其是出自洛克之口,都让古德伦局促不安,是一种难以忍受的耻辱。

两个男人吃惊地看着她,杰拉尔德脸都白了。

“那我该怎么称呼?”洛克温和地问道,话里暗藏讥讽。

“您不要总是说这个,”[159]她嘟囔着,满脸通红。“至少别这么叫。”

她从洛克有些会意的表情看出他明白了,她不是克里奇太太!所以,那就什么都说明白了。

“我可以称呼您小姐吗?”[160]他恶毒地问。

“我并没有结婚。”她有点儿傲慢地说。

她的心在颤抖,跳得像手足无措的小鸟。她知道她触及了令人痛苦的伤口,她承受不起。

杰拉尔德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苍白镇定的脸像雕像一样。他已经感觉不到她、洛克或是其他人了。在不变的镇定中,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洛克这会儿缩在一边,躲躲闪闪地朝上瞥着。

古德伦给折磨得要说些什么,好缓解一下不安的情绪。她古怪地一笑,简直是讥讽似的故意瞥了一眼杰拉尔德。

“老实说最好——”她说着,朝他扮了个鬼脸。

可现在他又控制了她,因为她给了他这样的打击,因为她毁了他,而且,她不知道他如何接受这些。她看着他,他引起了她的兴趣,洛克已经让她失去了兴趣。

最后,杰拉尔德站起来,从容地踱到教授那儿,两人聊上歌德了。

今晚杰拉尔德率真的举止实在让她生气。他似乎没有生气,也没有厌恶,只是露出出奇的天真无知,真是美好。有时浮在他脸上的那分明是疏远的表情,总是让她着迷。

她等待着,心烦意乱地度过了整整一晚。她以为他会躲着她,或是给她什么表示。可他和她却是冷漠又简单地说着话,就像和屋里的其他人说话一个样。他心里静静的,整个心不在焉。

她走进他的房间,心里急急地疯狂地爱着他。他是那么美好,那么不好接近。他吻了她,还是她的情人。他让她快乐无比。可他还没有恢复过来,还是那么遥远,那么直率,毫无知觉。她想和他说话,但他突然露出的无意识的纯真美好的模样让她张不开口。她觉得痛苦,郁闷。

不过,第二天早上,他看她的眼神可就有点儿阴沉了,透着反感、恐惧还有厌恶。她又退回到她以前的立场上去了。可是他还没有振作起来和她对着干。

洛克正在等着她。这个被孤立的小矮子艺术家,这个自我封闭的人,终于觉得他能从这个女人那儿获得点儿什么了。他一直都不安宁,都在等着和她说话,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她的出现叫他又激动又着迷,他机灵地受着她的吸引,似乎她有着看不见的吸引力。

至于杰拉尔德,洛克丝毫都不怀疑自己。杰拉尔德是个外行,洛克恨的只是他的富有、骄傲和好看的外表。不过,所有这些,富有、引以自豪的社会地位和漂亮的体格都是外在的。说到和与古德伦这样的女人来往,他,洛克,有的办法和力量,杰拉尔德做梦都别想。

杰拉尔德怎么能指望满足古德伦这样有能力的女人呢?难道他以为他的傲慢、专横的意志或是身体的力量会有助于他吗?除了这些,洛克知道一个秘密。最大的力量不是盲目的进攻,而是要把自己调整得合适和精细。而他,洛克,了解杰拉尔德在哪儿小儿科。他,洛克,能深层渗透内里,那和杰拉尔德的知识不搭界。杰拉尔德被撇在后面,就像在这个女人的神庙前室里申请神职的人。而他,洛克,岂不能打入内在黑暗,在内心深处找到这个女人的心灵了吗?而且在那儿和盘绕在生命中心的毒蛇角斗角斗吗?

女人到底需要什么?仅仅是社会影响?实现自己在社会和公众面前的野心?还有爱情与德性的结合吗?她需要德性吗?只有傻瓜才会承认古德伦需要这个。这只是路人之见。跨过这道门槛,你就会发现,她完全是愤世嫉俗地面对有利的社会地位。一进入她的心房,扑面就是刺鼻的腐蚀之气,黑暗感觉的燃烧,还有一种微妙生动的批判意识,视世界为可怖的、扭曲了的形象。

然后,她还需要什么呢?难道现在纯粹盲目的**的力量会满足她吗?不,只有分解过程中感受到的微妙的极端刺激能够满足她。这是一种不屈的意志在无数分解的微妙刺激中对她自身意志的违背,是难以捉摸的最终的分解和断裂,它在她的黑暗之处进行,而在外表上,她作为个人的存在,却丝毫未变,甚至还是一副多愁善感的样子。

但是在两个特殊的人之间,在世上的任何两个人之间,纯粹的感觉体验的范围都是有限度的。肉欲反应一旦在某个方面达到了**,就走到了终点,不再继续了。这儿只有重复的可能,或是两个主角分开,或是一方的意志被另一方征服,抑或是死亡。

杰拉尔德已经渗透了古德伦心灵的整个外围。对她来说,他是现存世界最要紧的例证,是为她而存在的男人世界里无以复加的极端之人[161]。她从他身上了解了世界并且和世界断绝了关系。在最终了解了他之后,她就成了寻觅新世界的亚历山大了。但是,没有新世界了,也没有男人了,只有生物,只有像洛克那样不能再分解的小生物。她觉得现在世界完了。这里有的只是内在的个人的黑暗,自我的感觉,最终分解中的猥亵的宗教秘密,恶魔般的降解和分裂中的神秘摩擦,还有充满活力的生命有机体的崩溃。

这一切古德伦都下意识地知道了,而不是她想明白的。她知道离开杰拉尔德后怎么做。她怕杰拉尔德,他会杀了她,她可不打算被杀死。她和他还有一丝相连。那不该由她的死来挣破的。她还要走得更远,更远,慢慢地,在她了结之前,还要去获得更精致的体验,去了解那难以置信的微妙感觉。

这一连串最终的微妙感觉,杰拉尔德无能提供。他无法触及她感情的核心。但是他狂暴的打斗无法穿越的,洛克那昆虫般的理解力的剑刃却能潜入其中。至少,现在是她转换到另一个人,那个生物,最后的手艺人那里的时候了。她知道,洛克,在他的心灵深处,他是超然于一切的,对他来说,没有天堂,也没有人间和地狱。他不承认忠诚,无所信奉。他是独立的,通过与其他人相分离,保有自身的纯粹。

而杰拉尔德依旧心系他人,心系整个世界。这就是他的局限。他有局限性,受着限制[162],结果,还得服从于他对德行、正义、对与最终目标相一致的需要。这最终目标或许是对死亡过程的完美而微妙的体验,它保有意志的完整无损,这是他得不到的。这就是他的局限。

自从古德伦否认了与杰拉尔德的婚姻,洛克一直喜滋滋的。这艺术家像只在天上盘旋着的飞禽,正等着让古德伦就范。他温和地接近古德伦,来得绝对是时候。在他灵魂的全然黑暗中,靠着万全的本能,他神秘地和她相通,这难以察觉,但能感觉得到。

两天了,他一直和她聊,继续艺术和生活的话题,他们都觉得那么快乐。他们赞美以往的事情,对过去的完美成就抱着感伤的孩子般的欣喜。他们特别喜欢18世纪末期,那个歌德、雪莱和莫扎特的时代。

他们游戏于旧日、旧日的伟大人物之间,就像玩儿着象棋或是木偶,都是在自娱。他们让所有的伟大人物当他们的木偶,而他俩是表演的上帝,全盘操纵。至于未来,他们绝不涉及,只是有谁在笑谈某一人类可笑的灾难性发明,幻想着世界的毁灭。什么某人发明了一种有效炸药,把世界炸成了两半,这两半向不同的方向爆炸,让世人震惊。或者,世人一分为二,每一方都认为自己完美无误,对方是不正常的,必得毁灭,于是就有了另一种世界的结局。要不然,就是洛克的吓人梦境,世界变冷,满天冰雪,只剩下了白色的生物,北极熊、银狐,还有像是鸟似的可怕的人,在残酷的冰雪中存续着。

除了这些故事,他们绝不谈未来。让他们高兴的差不多就是对毁灭的嘲弄的想象,或是很妙的怀旧的木偶戏。再现那个旧世界是让人伤感的快乐——再现魏玛时期的歌德、席勒和贫穷以及忠贞的爱情、重见颤抖着的卢梭、芬尼的伏尔泰或是读着自己诗的腓特烈大帝。

他们几小时、几小时地聊文学、雕刻和绘画,微妙地用弗莱克斯曼、布莱克、弗赛利、费尔巴哈和伯克林[163]自我消遣。他们觉得在这些伟大的艺术家之中再活一回,能消磨一生的时间。不过,他们更爱待在18和19世纪。

他们的交谈混用几种语言,基本上说的是法语。他总是用结结巴巴的英语或是德语结束他的话,而她不管碰上什么话都能熟练地串成结束语。她特别喜欢这样的谈话——尽是稀奇古怪的表达,重叠的语义,含糊其词和模模糊糊的暗示。出自三种不同色彩的语言组成的谈话真的给了她肉体上的享受。

他们俩始终在尚未显露的某种**前徘徊,犹豫不决。他想要这个,可老是不情愿,又退缩了。她也想要这**,可又想拖下去,永远拖下去,她还是有点儿可怜杰拉尔德,还是和他有点儿情缘。最要命的是,在这种情缘中,她还有怀旧的感伤,怜悯自己。就因为和他曾经的情分,她觉得自己被他永远地抓住了,那是一根看不见的情丝。就因为曾经的情分,因为那第一个夜晚,他来找她,进了她的房间,在他濒临毁灭之时,就因为——杰拉尔德渐渐地对洛克厌恶透了。他并不拿他当真,只是看不起他,只是感觉到古德伦的血脉受了那个小生物的影响。这弄得杰拉尔德发疯,感觉着古德伦的血脉里有着洛克的存在,洛克的生命流经着她,支配着她,这让他发疯。

“那害人虫怎么让你那么神魂颠倒啊?”他问道,真的迷惑不解了。他这个有男子气的人根本看不出洛克有什么吸引力或是了不得的地方。杰拉尔德指望从洛克身上找出一些容貌清秀或是品质高尚之处,来说出一个女人甘愿屈从的原因。可是,他找不到,只有虫子一样的让人厌恶的玩意儿。

古德伦满脸通红,这种攻击她绝不会原谅的。

“你什么意思啊?”她应声道。“天啊,没和你结婚真是幸运!”

她轻蔑的话堵住了他的嘴。他停了一下,又缓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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