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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远足(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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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嫉妒!我——嫉妒!你这么想就错了,我一点儿都不嫉妒赫麦妮,她对我毫无意义,不是那样!”厄休拉打了一下响指。“不,是你在说谎。是你一定得回去,就像一条狗要找回它吐出的东西。我恨的是赫麦妮象征的那一套,我就是恨。这是谎言,是虚伪,是死亡。可是你想要这些,你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你属于旧有的、死一样的生活方式,那就回那儿去吧。就别来找我了,我和那种生活方式无关。”

强烈的感情压抑着她,她下了车,走到树篱前,下意识地摘着粉红色的细茎浆果,里面有些浆果已经裂开了,露出了橘黄色的种子。

“啊,你这个傻瓜!”他有些轻蔑地抱怨着。

“是,我是傻瓜。感谢上帝。我傻得受不了你的聪明。赞美上帝吧。到你的女人那儿去吧——到她们那儿去——她们和你是一种人——你后面总追着一溜儿女人——而你永远心甘情愿的。找你精神上的新娘去吧——可别来找我了,我什么都不具备,谢谢了。你不满意,是吗?你精神上的新娘无法给你所需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她们不够平常,不够肉感,对吗?所以,你来找我,把她们撇在后面!你会为日常之用娶我。可背地里,你会预备着精神上的新娘。我知道你这肮脏的小把戏。”忽然,她一阵激动,发疯地跺着地,他退缩了,怕她攻击他。“而我,我没有那么精神化,我不像赫麦妮那么精神化!”她双眉紧皱,目光凶如虎。“那就到她那儿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到她那儿去,去吧。哈,她精神化——精神化,她!她是个肮脏的实利主义者。她精神化吗?她关心什么?她的精神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啊?”她的火冒三丈,似乎烧红了他的脸。他有点儿退缩了。“我告诉你,那都是肮脏,肮脏,除了肮脏没别的。而你要的就是肮脏,你渴望这个。精神化的!就那个精神化,她那霸道,自负,卑鄙,实利主义?她是个泼妇,泼妇,就是这么一个实利主义者。这一切都太卑鄙了。她到底能做出什么?凭着她所有的社交**,就像你说的。社交**——她有什么社交**?——给我看看!——在哪儿呀?她想要的是眼前微不足道的权力,想要的是作为一个伟大女性的幻觉,不过如此而已。她心底里可是个可恶的异教徒,粗俗透顶。她根本就是这种人。她其余都是装的,可是你喜欢。你喜欢这虚假的精神性,这是你的养料。为什么呢?因为内里卑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肮脏的**吗?还有她的?我知道!你想要的就是这种肮脏,你这骗子。那就享用去吧,享用去吧。你这骗子。”

她转过身,颤抖着从树篱上扯下浆果枝,系在外衣的胸前。

他站在那儿,默默地望着。看到她颤抖着的手指是如此敏感,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柔情。可同时,他又怒气冲冲,冷漠无情。

“这种表演真是堕落。”他冷冷地说。

“是,真是堕落。”她说。“对我来说更是。”

“这是你决意堕落。”他说。她的脸上又大光其火,双眼聚着妒忌的目光。

“你!”她叫道。“你!你这个忠实的情人!你这个纯洁的贩子!你的忠实和纯洁都讨厌透了。你以废物为食,你这捡垃圾的狗,食尸鬼,讨厌透了。你这可恶的,可恶的,你得知道。你的纯洁,你的坦率,你的善良,是的,谢谢了,我们已经够了。你实际上是个可恶的、死气沉沉的污秽东西,你就是个污秽、堕落的东西。你,还有爱!你也可以说,你不想要爱情。不,你想要的是你自己,你想要的是肮脏和死亡——这就是你要的。你那么堕落,那么沉迷死亡。还有——”

“有人骑车来了。”他说道,为她的大声斥责苦恼着。

她瞥了一眼路面。

“我不在乎。”她叫道。

可她还是安静下来了。那骑车人听见了高声的争吵,就在路过时好奇地瞟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停在路上的车。

“下午好啊。”那人高兴地说。

“下午好。”伯金冷淡地答应着。

他们沉默着,那人远去了。

伯金的脸色好看了些。他知道,厄休拉说得差不多都对。他知道自己堕落,一方面那么崇尚精神,另一方面又那么奇怪地堕落。可她自己就好多少吗?别的人又能好多少呢?

“或许你说得都对,假象啊,低劣啊,等等,”他说。“可赫麦妮的精神依恋并不比你妒意的依恋更腐败。为了自己,就是面对敌人,也应该保持礼貌。赫麦妮到死都是我的敌人!所以我才必须要客客气气地让她离开阵地。”

“你!你和你的敌人还有你的客气!你把自己描画得有多美啊。可是除了你,谁都骗不了。我妒忌!我!我说的,”她的声音里冒着火,“我那么说,因为那是真的,知道吗?你就是你,虚伪的臭骗子,伪君子。所以我要这么说,你得听着。”

“那还得谢谢了,”他附和着,做了个嘲弄的鬼脸。

“是的,”她叫道,“要是你还懂点礼貌,就该感谢我。”

“可是一点儿不懂——”他还嘴说。

“对,”她叫道,“你是一点儿不懂。所以,咱们各走各的路。没好事,一点儿都没有。你现在就可以走了,我再不想和你往下走了——离开我——”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他说。

“噢,不用操心,我保证没事。我钱包里有十先令,不管你把我带到哪儿了,我都能回到家。”她犹豫着。她还戴着戒指呢,两只在小手指上,一只在无名指上。她还在犹豫。

“很好,”他说。“傻瓜是最没希望的。”

“说得很对。”她说。

可她还是犹豫。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恶意。她摘下戒指,扔给了伯金。一枚戒指打到了他的脸,另两枚打到了他的外衣,然后又散落在泥地上。

“拿着你的戒指,”她说。“到别处去收买你的女人吧,有的是,她们会很高兴地与你共享你那乱糟糟的精神,或分享你那份儿肉体,把你乱糟糟的精神留给赫麦妮吧。”

说着,她就心绪散乱地上了路。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闷闷不乐地走了。她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摘着树篱上的枝子。她的身影越来越小,似乎看不见了。他大脑一片黑暗。只有一点儿微弱的意识在飘忽着。

他觉得又疲乏又虚弱,不过也觉得解脱。他改变了态度,走到路堤边坐下了。毫无疑问,厄休拉是对的。她说的千真万确。他知道,他的精神性伴随着一种堕落的过程,那是一种自我毁灭的愉悦。对他来说,自我毁灭真的很刺激,特别是它以精神的形式体现出来更是如此。可是,等到他明白了这一点,搞明白了这一点,事情已成了定局。厄休拉情感上和肉体上的这种依恋,不正好和赫麦妮抽象的精神依恋一样危险吗?融合,融合,这两个生命的可怕融合,每个女人和大多男人都执意要求的融合,不管这种融合是精神的还是富于情感的肉体的,不都令人作呕,让人恐怖吗?赫麦妮把自己看成是完美观念的化身,所有男人都得投奔她,而厄休拉则是完美子宫的代表,是生育的浴盆,所有的男人也都得投奔她。这两者都很恐怖。她们为什么不保持自己的个性,受限于自身的限制呢?为什么这么吓人的全面?为什么这么可怕的专横呢?为什么不留给他人自由,为什么要去同化他人,要去融合,要去与人结合呢?人完全可以有自己片刻的纵情,而不为着他人。

他不能眼看着那些戒指散落在路上灰暗的泥土中。他捡起戒指,随手擦拭着。这小小的信物,是美的所在,是温暖的幸福所在的造物。他把手都弄脏了,满手是沙子。

他大脑一片黑暗。一直萦绕在意识之中的可怕的结破裂了,不见了,他的生命被消散在四肢和躯体之上的黑暗之中。现在他心里焦虑的就是想让厄休拉回来。他的呼吸像个婴儿,轻松而有节奏,无忧无虑,一点儿不挨责任的边。

她正往回走着。他瞧见她在高高的树篱下随意地逛**,朝着他慢慢走着。他没动,也没再看她。他似乎要睡着了,静静地,昏昏欲睡,全都放松了。

她走过来,在他前面站住了,垂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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