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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陆(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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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还住着其他的十位客人,伯金发现有两个艺术家,三个学生,一对夫妇,一位教授和他的两个女儿,都是德国人。四个新来的英国人坐在了有利观看的位置。德国人在门口偷偷地看了看,对侍者说了句什么,就又走了。现在还不到就餐时间,他们就没进餐厅,换下靴子,去了娱乐室[118]。

英国客人偶尔可以听到齐特拉琴的拨弦声,胡乱的钢琴声,断断续续的笑声,喊叫声,歌声,还有微微颤动的说话声。整栋房子都是木制的,似乎像面鼓一样传声,只不过每种声音没扩大,反倒减弱了,所以齐特拉琴声音微弱得像是在哪儿弹着微型的琴似的,而钢琴也成了小音量的,就像是古代钢琴的声音。

喝完咖啡,店主过来了。他是蒂罗尔人,身宽体阔,面部扁平,苍白的脸上麻点遍布,胡须茂密。

“你们愿意到娱乐室[119]去和其他的女士和先生们照个面吗?”他向前躬身问道,满脸堆笑,露出一口大粗牙。他的蓝眼珠子飞快地从一人的脸上扫到另一个人的脸上,他拿不准和这些英国人说这个好不好。他也为不会说英语而感到不当,可又拿不准是否该用自己的法语。

“我们去娱乐室[120]认识一下其他人吗?”杰拉尔德笑着重复道。

大家犹豫了一下。

“我想,我们最好还是打破沉默吧。”伯金说。

两位女士红着脸站了起来,那个黑甲虫似的宽肩膀店主低三下四地在前引路,循着嘈杂声走去。他打开门,把四个生人引入了娱乐室。

屋里顿时一片沉默,人人都觉得发窘。新来的人只觉得许多白皙的脸在朝着他们打量。店主向一个小个儿男人鞠了一躬,低声说了一句,那人蓄着大胡子,一看就是精力旺盛的人。

那位教授[122]身手麻利、浑身是劲儿,他面带微笑地朝着这些英国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当即就成了他们的同伴。

“他们参加我们的娱乐吗[123]?”他话问得既有力又平和,声音曲里拐弯儿地往上挑。

四个英国人留着心,面带微笑,在房子中间很不自在地闲**。杰拉尔德作为代言人,说他们很愿意参加娱乐活动。古德伦和厄休拉兴奋地笑着,知道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在盯着她们,她们目空一切地仰着头,觉得自己是女王。

教授不拘礼节地[124]通报了那些在场人的姓名。相互致意时,有的找对了人,有的找错了人。除了那对夫妇,所有人都在。教授的两个女儿,个子高高的,皮肤光洁,体格健壮,穿着样式简单的深蓝外罩,厚呢裙。她们的脖子修长而健壮,一对清澈的蓝眼睛,头发仔细地扎着,她们红着脸鞠了躬,退到了后面。那三个大学生也深深地鞠了躬,低声下气地指望留下极好教养的印象。接下来是一个皮肤黝黑、身体单薄的男人,他生着一对大圆眼睛,样子古怪,像个孩子,又像个侏儒,敏捷,不合群,他微微欠了欠身。他的同伴是一个大块头的年轻人,皮肤白皙,衣着入时,他满脸通红地深深鞠了一躬。

这就介绍完了。

“洛克先生正用科隆方言给我们背诵呢。”教授说。

“很抱歉我们打断了他的朗诵,”杰拉尔德说。“我们很愿意听听。”

屋里马上又是点头,又是让座的。古德伦和厄休拉,杰拉尔德和伯金陷进了靠墙的沙发。这房间像其他屋子一样,四壁也是用的油过的镶板,光溜溜的。里面有钢琴、沙发和椅子,几张桌子上摆着书和杂志。房间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个蓝色的大火炉,让人感觉温暖舒适。

洛克先生就是那个孩子似的小男人,他圆头圆脑,样子机敏,圆溜溜的眼睛像老鼠一样尖,飞快地把生客都扫了一眼,拿着冷漠的神情。

“请继续朗诵好了。”教授和气地说道,但有点儿权威的味道。洛克躬身坐在琴凳上,眨眨眼睛,没作声。

“这一定很有意思。”厄休拉说。这句德语她在心里准备了好几分钟。

然后,那个不作声的小男人猛地转过来,突然对着老听众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就像刚才的戛然而止。他压低了嘲弄的声调,在模仿一个科隆的老妇人和列车员的争吵。

他身体单薄,像个孩子似的不成熟,但声音却很老成,冷嘲热讽的,动作灵活有力,透着对嘲弄对象的敏锐理解。古德伦对他的滔滔不绝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可却出神地看着他。他准是个艺术家,没有人能模仿得这么到位,这么独一无二。听到这么滑稽的表达和离奇的方言,德国人都笑弯了腰,爆笑中还带着敬意瞥瞥那四个特殊的英国客人。古德伦和厄休拉也勉强笑了。满屋子的欢笑声。教授两个女儿的蓝眼睛里笑出了眼泪,欢笑绯红了光洁的脸颊,她们父亲也爆出一阵惊人的狂笑声,那几个大学生笑过了头,把脑袋都扎到膝盖里去了。厄休拉惊奇地四下看看,不由得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她望望古德伦,古德伦望望她,姐俩儿抑制不住地放声大笑。洛克圆溜溜的眼睛飞快地瞟了她们一眼。伯金也在不由自主地偷偷地笑着。杰拉尔德·克里奇直挺挺地坐在那儿,脸上闪着逗人儿的神情。又是一阵疯狂的爆笑,教授的女儿给笑得不住地抖动,教授脖子上的青筋直暴,脸都紫了,笑得岔了气,根本喘不上来气。那几个学生喊着不清不楚的话,也只能渐渐被爆笑声压下去。接着,艺术家突然结束了他喋喋不休的饶舌,平静下来的欢呼声又小有反弹,厄休拉和古德伦擦着眼睛,教授大声叫道:

“真的太棒了[126]。”他的精疲力竭的女儿轻声附和道。

“可是我们听不懂。”厄休拉大声说。

“噢,真可惜,真可惜呀[127]!”教授叫道。

“您听不懂?”大学生总算跟生人说了话。“是啊,真的很可惜,很可惜,尊贵的女士,您知道[128]——”

大家混作一团了,新客人也加入进来,成了聚会的一部分,整个屋子活跃起来。杰拉尔德内行地聊着,无拘无束,兴奋的脸上闪着奇妙逗人的神情。或许,到头来连伯金也要叫喊起来,他在留心看着,但还是忍着,羞于开口。

厄休拉应邀唱了教授点名的《安妮·罗莉》。屋里一片极尊重的寂静。她有生以来还从没被这样抬举过。古德伦凭着印象用钢琴为她伴奏。

厄休拉有一副悦耳的嗓音,可总是没信心,什么事都给她搞砸了。可今天晚上,她觉得很骄傲,无拘无束的。伯金在那儿不露声色,她让人觉得光彩照人,德国人让她感觉良好,心里拿得准,她放开了,又自信又傲气。歌声飞扬,她觉得自己就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舞,她自我陶醉在协调的飞歌中,好似振翅凌风的鸟儿,在空中舞动滑翔。她一味伤感地唱着,观众着了迷似的叫好。她高兴极了,独自唱着,充满了**和力量,感染了所有人,也感染了自己,她尽力要自己满意,也要这些德国人无限满意。

最后,德国人都被这让人称慕的忧郁歌声打动了,他们恭恭敬敬地低声赞美着,太多的话也说不出。

“多么美妙,多么感人啊!哦,这苏格兰歌的情感太丰富了!这位尊贵的女士嗓子妙极了,这位尊贵的女士真是艺术家,真的[129]!”

厄休拉光彩照人,张扬恣肆,像一朵朝阳下的鲜花。她感到伯金在望着她,好像嫉妒她呢,于是胸部一颤,热血沸腾,就像钻出云朵的太阳露着笑脸。人人都那么欢喜,那么容光焕发,真是完美。

晚饭后,厄休拉想到外面去看看,同伴们想劝她别去,外面太冷了,可她说就去看一眼。

他们四人裹得暖和和的,就到了模糊虚幻的雪地,这儿有的是北部世界的鬼魂,星光下形成的异样阴影。真是冷得吓人,刺人的寒冷实在反常。厄休拉不敢相信吸进去的是空气。这儿的寒冷似乎是存心的,是意图险恶的满是杀机的严寒。

然而这又是那么奇妙,让人陶醉,那幽暗的寂静,不为人知的白雪,暗暗地横在了她和看得见的世界之间,横在了她和闪烁的星辰之间。她看得见猎户星座在倾斜着升起。这太美妙了,美妙得让人要叫出来了。

满目皆是这白雪的安息地,脚下是坚实的积雪,逼人的冷气刺透了她的靴底。这是静静的夜。她想象着听得到星星的声音,听得出天上星星清晰悦耳的运行声,就像近在身旁。她似乎就是一只飞翔的小鸟在伴着星星和谐地运行。

“亲爱的!”她停在那儿,瞧着他。

他的脸色苍白,隐秘的双眼闪着点点光亮。看见她温柔的脸儿正朝他翘着,就在近旁,他温柔地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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