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死亡与爱情(第8页)
“我也没关紧门。”他说。她飞快地穿过房间,轻轻地关上门,又锁上了,然后又走过来。
她真是美妙,惊奇的眼睛,红扑扑的脸庞,短短密实的发辫甩在身后,漂亮的白色睡裙垂到脚面。
她看到他的脚上都是泥,裤子上也溅上了泥。她怀疑他是否把脚印都留在了楼道上。在她卧室里,站在乱糟糟的床边的他那形象,真是莫名其妙。
“你为什么要来?”她简直是在抱怨。
“我想来。”他回答道。
这话写在他的脸上呢,这是命运啊。
“你浑身是泥。”她厌恶地说,但是声音很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我一路摸黑走来着。”他兴高采烈地答道。一阵沉默。他站在乱七八糟的床的一边,她在另一边。他帽子都没脱。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呢?”她挑战似的问。
他看着一边,没作声。要不是他那张奇异的脸美得那么迷人,那么神秘,那么难得,她会把他赶走的。可他的脸太美妙,太神秘了。那种纯美让她神魂颠倒,迷住了她,就像是怀旧一样,是一种渴望。
“你想要我怎么样?”她又不亲不热地问。
他如梦初醒地脱去帽子,向她走过来。可他不能碰她,她光着脚,穿着睡衣,而他一身泥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疑惑,向他询问着最终的问题。
“我来这儿,是因为我必须来。”他说。“你为什么要问?”
她疑疑惑惑地望着他。
“我必须问。”她说。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答案。”他呆呆地答道。
他的神态简直像神,奇妙又单纯率直。他让她记起了神奇的幽灵,记起了年轻的赫耳墨斯神。
“可你为什么要到我这儿来?”她不依不饶地问。
“因为——这是不得已的事。要是这世界上没有你,也就不该有我。”
她站在那儿,睁着一双疑惑不堪的大眼睛。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她,似乎凝固在了超然的状态。她叹了口气,不知所措,也是别无选择。
“要不要脱了靴子?”她说。“肯定湿透了。”
他飞快地脱去上衣,松开黑色的领带和衬衫饰扣,饰扣上镶着珍珠。她用心听着,看着,盼着没人听到浆过的亚麻衣服噼啪作响,那就像扣动扳机的响声。
他是来证明自己的。她由着他搂抱,让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他从她那儿得到了无穷的宽慰,在她身上倾泻了他所有被压抑的邪恶和腐蚀人的毁灭性,于是,他又完整了。这真是美妙,真是惊人,好得不可思议。这是他生命永恒回归的奇迹,有感于此,他在宽慰和惊奇的狂喜中淹没了。而她,从属于他,接受他,就像一件注满了他痛苦的死亡毒药的容器,情急之中她无力反抗。她被可怕的死亡般狂热的肉体摩擦填满了,在刺人的剧痛和猛烈的感觉中,伴着顺从的狂喜,她接受了。
他更逼近了她,更深地刺入了环绕着他的、她那柔软热情的身躯,一股美妙的具有创造力的**在他的血管中弥漫,给了他又一次生命。他觉得自己在溶化,在堕落,在她生命力的浴水中栖息。似乎她胸膛中的心脏是第二个不可征服的太阳,他越来越深地刺入了她容光焕发和具有创造性的力量。他浑身被扼杀、被撕裂的血脉在生命的搏动中轻松地愈合了,生命暗暗潜入他的躯体,好像那是太阳射出的最强烈的光。他那似乎已经被死亡收回的血液又潮水般地回流,那么无可置疑,美好而又有力。
伴着生命的潜入,他感到四肢渐渐地丰满了,柔韧了,躯体获得了形容不出的力量。他又成了男人,强壮、丰满。同时,他还是个孩子,在如此的抚慰下得以修复,心里满是感激。
那么她呢,她是生命的伟大的源泉,他崇拜她。她是母亲,是所有生命的本质。于是,作为孩子和男人,他为她所接受,从而变得完整了。他纯粹的身体似乎要死了。可她胸脯溢出的让人惊叹的绵绵柔情弥漫了他的全身,弥漫了他已经毁坏的枯竭大脑,像是疗伤的浆液,也像是温柔的生命之流,完美得像是让他再次进入了母腹。
他的头脑受到了创伤,枯竭了,脑组织似乎毁灭了。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受到了什么样的创伤,不知道他的脑组织在腐蚀性的死亡洪流中受到了什么样的损害。现在,当她疗伤的浆液流经了他,他知道了他受到了怎样的毁灭,那毁灭就像植物里的组织因霜冻而发生的爆裂。
他把自己狭小坚硬的头埋在她的**之间,两手握着她的**,紧靠着自己。她颤抖的手紧紧抱住他的头,顶在自己的胸脯上,他完全迷醉了,而她还十分清醒。可爱的、富有创造力的暖流在他身上流淌,他似乎在子宫里做着生殖的睡梦。啊,只要她准许他生命之流的流涌,他就能修复,就能又完整如初了。他怕在这一切完成之前,她会拒绝他。于是,他像一个在乳胸前的孩子一样,使劲儿粘住她,让她无法脱身。他那干枯、僵硬又毁灭了的薄膜又放弃了,干枯、毁坏的薄膜松弛了,柔和了,在新生命的颤动下,变得轻松而柔韧。就像对着上帝,或者像是婴儿对着母乳,他心怀无尽的感激。当他感到又恢复了自身的完整,又感到了那全然的说不出的睡意,他极度兴奋,感激不尽,那是彻底耗竭又是彻底恢复的睡眠啊!
她好像听着浪涛冲击着隐秘的海岸,长长的阴暗的浪涛带着命定的单调节奏冲击着,似乎无穷无尽。这阴沉然而是命定的无穷浪涛缓缓地冲击着,整个占有了她的生命,她就这么躺在黑暗之中,睁得大大的眼睛盯着黑暗。她能看得那么远,似乎能看到永恒,然而她又什么都看不见。她在全然清醒之中悬而不定——她意识到了什么呢?
当她躺在那儿,凝视着永恒,这种极端的情绪让她犹疑不定,清醒之极,不安的感觉掠过了她。她纹丝不动地躺得太久了,她挪动了一下,又有了自我意识,她想看看他,想看到他。
可她不敢点灯,他会醒的,她不想打扰他沉沉的睡眠,她知道,那睡眠是从她这儿得到的。
她轻轻地脱开身,欠起身子瞧着他。她觉得屋里似乎有一丝光亮,刚好能让她辨认出他熟睡着的轮廓。黑暗之中,她似乎把他看得很真切。可是,他又是那么遥远,在另一个世界里。啊,她痛苦得要叫出声来了,他那么遥远,那么完美,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片昏暗的水面下的鹅卵石。她在这儿清醒得极度痛苦,而他却忘乎所以地深深沉入了微微的幻影,那幻影既遥远又生动。他是英俊的,遥远而完美。他们永远聚不到一起。啊,这可怕的不近人情的距离,总是插在她与他人之间!
只有忍耐,静静地躺在那儿,什么办法也没有。她感到了一种不可抵挡的对他的温情,同时,心中又隐隐地涌动着对他的嫉恨。他就能置之度外,安然入睡,而她却清醒无比,受着折磨,被撇在外面的黑暗里。
她很紧张地躺在那儿,意识极度地活跃,那意识是令人耗竭的超意识。教堂的钟声在报时,古德伦觉得它阵阵催人紧。紧张活跃的意识中,她听得分外清晰。而他却似乎睡在一段毫无变化、无动于衷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