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退场(第2页)
“你看到他了吗?”
伯金回头看看厄休拉,脸上冷酷无情,不想费心答话。
“你看到他了吗?”她又问。
“看到了。”他冷冷地答道。
然后他看着古德伦。
“你做了什么?”他问。
“没做什么,”她答道。“没做什么。”
她回避描述任何情况,那让她厌恶得发抖。
“洛克说,在鲁德尔班谷底,你们正坐在雪橇上时,杰拉尔德来找过你,你们有口角,杰拉尔德就离开了。你们为什么吵?我最好知道,如果有必要,我才能向官方证实。”
古德伦抬头望望他,脸色苍白,像个孩子似的,烦恼得都说不出来话。
“我们连话都没说,”她说。“他上来就把洛克打倒了,把他打昏了,还把我掐了个半死,然后,他就走了。”
她心里说:
“一个永恒三角关系的好例子!”她嘲弄地扭过脸去,因为她明白,这是杰拉尔德和她之间的争斗,第三者的存在只是偶然的,或许是不可避免的偶然,但仍然是偶然的。就让他们把它当成永恒三角关系、三角怨恨的例子吧。这对他们会简单点儿。
伯金走了,他态度冷淡,心不在焉的。不过,古德伦知道他会尽力的,还是会帮她把这件事照料好的。她轻蔑地微微一笑,让他干去吧,既然他那么乐于助人。
伯金又到杰拉尔德那儿去了。他爱过他。然而那具横在那儿的毫无生气的躯体却特别让他厌恶。那躯体那么死气沉沉,那么僵硬呆板,真是一具死尸,伯金的五脏六腑似乎也冻成冰了。他只得站在那儿,看着那具冻僵了的尸体,那原本是杰拉尔德啊!
这是一具男性的冻僵了的死尸。伯金想起了他曾经发现一只在雪地上冻死的兔子,冻得像纸板一样,他拎起它来,已经硬得像干纸板了。可现在,这个硬得像纸板的却是杰拉尔德,他蜷作一团,像在睡觉,可不知怎的,又显露出可怕的僵硬。他恐惧透了。这屋子该弄暖和点儿,尸体该化冻,要不然,四肢要摆平的话,会像玻璃和木头一样断裂。
他伸手触摸死者的脸。那上面一条条明显被冰雪碰撞留下的重重的伤痕,也戳伤了他活生生的内心。他怀疑自己是否也被冻僵了,从内心里冻僵了。在那短短的亚麻色的小胡子下面,静静的鼻孔下的生命体已经被冻成了冰块儿。而这就是杰拉尔德!
他又触摸着冰冷的尸体上,那几乎还闪着光的刺目的金发。那是冰冷冰冷的头发,简直是带着恶意。伯金的心开始冻住了。他爱过杰拉尔德。现在,他看着这张匀称的、脸色奇怪的面庞,那漂亮小巧的被冻缩了的鼻子,那有男子气概的脸颊,看到他还爱过的这张脸冻成了一块冰晶。这让人做何感想?他的大脑开始冻上了,他的热血也正在变成冰水。这么冷啊,这么冷,强烈刺人的寒冷从外面拥向他的双臂,而更为强烈的寒冷冻结在了他的体内、他的心灵和他的内脏中。
他翻过层层雪坡去看那个致命的地点。最终来到了山口顶峰边上,悬崖和雪坡之间的大雪谷。那是个阴天,一连三天都是这样阴沉,死寂。满眼白茫茫的,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生气,只有黝黑的山岩留下的道道痕迹,有时像伸出来的树根,有时又像一张张光溜溜的脸。远处,一道陡坡从山顶直逼而下,遍布滚落的黑色岩石。
这儿就像一个位于地表的石头和冰雪之间的浅盆。在这个浅盆里,杰拉尔德睡过去了。在远处的尽头,导游们已经把根根铁桩深深钉进了雪壁,这样他们就能拽着系在上面的大绳子上到那片巨大的雪壁的顶上,再登上**在苍穹之下的山口起伏的顶峰上。玛丽恩休特旅馆就掩藏在那片光溜溜的山岩之间,尖尖的被天斧劈裂的雪峰刺入云霄。
杰拉尔德本来可以找到这根绳索的。他本来可以拽着绳子上到山顶,听到玛丽恩休特旅馆的狗叫声,找到栖身之所。他该滑下南面的峭壁,滑入黝黑的松谷,走到那条向南的去往意大利的帝国大道上去。
他真该那样做!可那又怎么样呢?帝国大道!南方?意大利?又怎么样呢?是一条出路吗?那只是又一条路罢了。伯金站得高高的,神情痛苦地望着那些山峰和通往南方的路。去南方,去意大利,有什么用吗?走上那条旧有的、古老的帝国大道吗?
他转过身去。要么让心破碎,要么不再上心。最好还是不再上心。不管创生人类和宇宙的秘密是什么,它都是不属于人类的秘密,有着它自己的伟大目标,不以人的行为为准则。还是把这一切留给那无边无际有创造力的非人的神秘吧。最好只是个人奋斗,别去为天地万物奋争。
“上帝不能没有人类。”这是某个法国宗教导师的话。可这确实不对。上帝完全可以没有人类。上帝可以没有那个古生物的鱼龙和拄牙象。这些庞然大物不能富有创造性地发展,于是,上帝,那个神秘的造物主便打发了它们。同样,如果人类实在不能创造性地变化和发展的话,那神秘造物也会打发人类的,然后用更优良的造物取代他,就像马取代了拄牙象一样。
想到这些,伯金觉得十分安慰。假如人类钻进了死胡同,耗尽了自己,那永恒神秘的造物主就会创造出另一种生命,某种更优良、更奇妙、更新、更可爱的人种,把具体的创造进行下去。这种游戏绝不会结束。创造的神秘永远深不可测,永远正确,永不枯竭。各种物种来来往往,一些物种消亡了,可新的物种又出现了,它们更可爱,或是同样可爱,永远让人无比惊奇。这种创造的源头是纯洁的,也是不可探究的。它没有界限。它能产生奇迹,按照自己的时间表创造全新的人种和物种,新的意识形式,新的躯体,新的生命体。作为人,与神秘创造的种种潜在性相比,就微不足道了。让人的脉搏向着那种神秘跳动,这才是完美的,是让人难以形容的满足。是作为人类还是非人类都无关紧要。那种完美的脉搏伴着难以描述的生命,那令人惊叹的未来的物种跳动。
伯金回了旅馆,又去了杰拉尔德那儿。他进了屋,坐在**。那感觉是死一般的,死一般的,而且是让人寒心的!
威严的恺撒大帝故去了,化为泥土你或许会堵住破洞,去给人遮住风雨。[190]
那曾经活过的杰拉尔德没有一点儿反应。只有陌生的,冻结的,冷冰冰的物体。什么都不再存在!不再存在!
实在是太累了,伯金走开了,去办一天的事。他静静地做着,不再伤脑筋。去怒吼,去责骂,去悲悲切切,去造势——一切都太迟了。最好是沉默不语,在完全的平心静气中承受心灵之痛。
可是到了晚上,心灵的渴望让他再次来看杰拉尔德。看着置身于烛光之间的杰拉尔德,他的心猛地缩紧了,手中的蜡烛也差一点滑脱,在一阵不可思议的呜咽中,泪水夺眶而出。他在椅子上坐下,心猛地颤抖起来。跟在后面的厄休拉,看到他垂着头坐着,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发出不可思议的可怕哭声,给吓得缩了回去。
“我没想要成这样——我没想要成这样,”他对自己哭叫着。厄休拉禁不住想起了德国皇帝的话:“我不想要这样。”[191]她简直毛骨悚然地看着伯金。
忽然,他静下来了,可还是埋头坐着。他悄悄用手指擦擦脸,猛地抬头直视着厄休拉,那眼光阴郁得像要复仇一样。
“他该爱我的,”他说。“我给过他爱。”
她吓得脸色煞白,一时张不开口,然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