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死亡与爱情(第6页)
“这对我都一样。”说着他搬了把椅子来到姑娘们可爱的圈子里。她们多幸福啊,这儿幻影的天地多吸引人哪,和她们在一起又是多么舒服啊!他在外面整天处理的丧事,这会儿一扫而光。他一进来就感觉到了这里的魔力。
她们的东西都很讲究,两只镀金的猩红色小杯子,古怪又可爱,一只黑色的小水罐绘着猩红色的圆点,古怪的咖啡具里,隐隐地飘着幽灵般的火焰。这儿简直富有不祥的气氛,杰拉尔德立刻就忘记了自己。
他们都坐下了,古德伦小心地倒着咖啡。
“要放牛奶吗?”她平静地问道,紧紧张张的手稳稳地握着大红点儿的小黑罐。她总是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却还是那么不安。
“不,不要。”他说。
她就这么奇怪地谦卑,给他摆了小咖啡杯,自己用了那个笨笨的玻璃杯。她像是想要伺候他一样。
“你们真随便[91]。”他说。
“是啊,可我们接待客人就不随便了。”温妮弗雷德说。
“是吗?那我是入侵者了?”
他立刻就觉出自己的老套衣服与这里不相配,是个局外人。
古德伦很安静,她不想和他说话。这种场合,沉默是金,或者只说轻松的。最好把严肃的事情放在一边。于是,他们轻松愉快地聊着,直到下面传来牵出马的吆喝声“倒——倒”,是要套车送古德伦回家。古德伦就穿上衣服,和杰拉尔德握握手,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走了。
葬礼非常讨厌。那之后,女儿们在茶桌上不住口地说:“他是我们的好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要么就说:“很难再找到一个像父亲那样的好人了。”
对这一切,杰拉尔德都默认了。这是老一套的作态,只要这世界存在,他就得信奉惯例,他觉得这很自然。可温妮弗雷德讨厌这一切,她躲在画室里,心里在大声叫喊,盼着古德伦能来。
幸亏,所有人都走了,克里奇家的人从来在家里待不长。到了晚上的时候,就只剩下杰拉尔德孤零零一个人了。连温妮弗雷德都被姐姐劳拉带走到伦敦去了,要在那儿待几天。
可真的剩下杰拉尔德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不能忍受了。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他一直像被上着镣铐,吊在深渊的边缘,不管怎么挣扎,都够不到结实的土地,落不了脚。他悬在虚空的边缘,扭动着,不管他想到朋友还是陌生人,是工作还是娱乐,脑子里闪现的都是深渊,都是同样无底的虚空,他的心被悬置得要死去了。他无处可逃,什么也抓不住。他内在的肉体生命上着镣铐,在悬置着,他必须得在深渊边上挣扎。
起初,他没出声,保持着沉默,盼着困境能够过去,在这番苦行的困境之后,能得到解脱,再进入到活生生的世界里。可是困境就过不去,一场危机逼近了他。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的心里就都是恐惧了。他一个晚上都受不了了。又一个夜晚要来了,他的肉体生命又要被上着镣铐,悬置在无边的虚无之中。他受不了,受不了。他陷入深深的恐惧,灵魂里的恐惧让他战栗。他不再相信自己的力量了。他掉进这个万丈深渊就再也上不来了。要是他掉进去了,就永远不复返了。他必须离开,寻求帮助。他对自己的独立自我是再也不信了。
晚饭后,面对自己无穷的空虚,他闪开了。他穿上外衣、靴子,要到夜色中漫步。
这是雾蒙蒙的黑夜,他磕磕绊绊地穿过林地,摸索着去磨坊的路。伯金不在那儿,这倒好,他反倒有些高兴。他转身上了山坡,摸黑翻过荒坡,跌跌撞撞的,在漆黑的夜中迷了路。真是烦人,他要去哪儿呢?这并不要紧。他又迷迷瞪瞪地来到一条小路,然后又穿过另一片林地。他的大脑一片漆黑,身不由己地走着。就这样没头没脑、也没什么知觉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树林,又来到了开阔地,他摸索着栅栏门,找不到路,就沿着田野上的树篱来到了出口。
他默默地站在公路上,在漆黑一团的夜色里,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那种感觉不可思议,他的心在跳,四下是不可知的黑暗。他就这样站了一些时候。
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看见一点儿摇摇晃晃的光亮。他赶紧迎上前去,来人是个矿工。
“你能告诉我,”他问。“这条路通哪儿吗?”
“这条路吗?哦,到沃特莫尔。”
“沃特莫尔?噢,谢谢,这就对了。我以为走错了。晚安。”
“晚安。”矿工宽厚的声音说。
杰拉尔德估摸着这是哪儿。至少,到了沃特莫尔,他就认得了。他很高兴走到了公路上,昏头昏脑地往前走。
那是沃特莫尔村吗?是的,那是国王头庄园前厅的大门。他简直是跑下了坡路,绕来绕去地穿过山谷,穿过中学,来到威利·格林教堂。这是教堂墓地!他停下了脚步。
接着,他翻过墙头,穿行在墓地间。就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看到脚下许多灰白干枯的花儿。这就是墓地了。他弯下腰去,那些花儿阴冷而潮湿,散发着**和晚香玉花的死气沉沉的味道。他摸了一下泥土,又缩回了手,那泥泞的土冰凉冰凉的,实在吓人。他厌恶地站在了一边。
这阴森森看不透的坟墓旁的全然黑暗,也是一个中心。可这里对他毫无意义。不,他没什么需要待在这里的。他觉得他的心似乎被冰冷的脏土堵上了。不,他受够了这儿了。
那去哪儿呢?回家?绝不!回家没用,回去更糟。不能回去。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去哪儿呢?
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他的脑子里死死地形成了。古德伦,她会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的,他可以去她那儿,去她那儿。今夜不去她那儿,就不回家,万死不辞。他孤注一掷了。
他穿过田野,直奔贝尔多弗。天这么黑,没人看得见他。他的脚沾满了厚厚的泥,又湿又冷。可他继续朝前走,一阵风似的,照直前行,像是走向自己的命运。他的脑子里尽是大片的空白。他知道自己是在温索普村了,但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像场梦似的,他又在贝尔多弗那条长街上了,路灯也还亮着。
一阵说话的吵闹声,接着是重重的关门声,又上了门闩,男人们在夜色下聊着。纳尔逊爵爷酒店刚刚关门,酒客们正要回家。最好找个人问问古德伦住哪儿,他根本不认得那些小街道。
“能告诉我萨莫塞特路怎么走吗?”他向一个摇摇晃晃的男人问道。
“什么地方?”醉醺醺的矿工问。
“萨莫塞特路!——我是听说过这个地方,可我拼了命也说不上是在哪儿。你要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