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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碎词(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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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到潭心,就收桨。把头俯夹在两膝之间,去感觉船身的微晃。这已是很熟悉的韵律,属于睡与醒之间的眩然。小船似飘似浮,在水之**上曲折。传说这潭子虽碧,却十分不祥。总有一些少女喜爱来此徘徊,把心事交给警察局处理,便成为隔日早报上,台北市民豆浆油条中一具貌似豆蔻的浮尸。

于是,这潭子便从此有了冷香。

如今,泛舟于冷冽之香上,是寻不到出海之路的。这是一座水狱,囚着人间经不起火炼的女子,故拘之于此处水泊。小舟微行,是多少浮魂在托我心事重重?仰首,见山影在水中的厚重,才恍然,自己泛的不是舟,是多少次报纸,字里行间那戏谑又带惋惜的无奈人间。

伸手入水,冷冷碧清一掬水。此时此刻,我是懂你们的。

在我后面不远,一条船赶过来。三个极年轻的少年,低嗓像大拇指滑过利刃,按下一道血口般地令我的耳朵极痛。他们喧哗得很凶,像要站在水面扭打。桨拍碎了水,溅得满船。

像在看小孩吵闹,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船身受他们波流的影响,东倾西**。只希望他们快快划走,偏偏跟在我船旁,有意地一次比一次更靠近,竟然来撞我的船。

听到自己叫了一声,随着船往下游流去。想抓住什么,阻止船进,却不晓得怎么去掌桨。像那次自楼梯跌下,一身狼狈坐在阶上,过往人们投来好奇的一眼。那种感觉冷冷的,湿湿的。人走散了,撑起身,去拾起掉了的东西。一步步下楼,走进车辆行人之中。那种感觉比冷更冷,比湿更湿。

离他们远了,回头见他们正在笑,低嗓令我恶心。我突然迷糊起来,忘了此处何处,记不起此时何时,而船上的女子,又是历历人间的何人?是那个梦想到爱琴海的女孩?是前世江南摆渡的船娘?是哪一个喘歇的浮魂?是哪一路曲折往事的主角?此时何时?此处何处?此人何人?

是人间吗?

是充满笑靥、欢乐,以及炎凉的烟火人间吗?

……

……

青山更在青山外,只有山是真的。然而百年后,此地又将如何深谷幽泉?

抽刀断水水更流,唯有水是真心。然而百年前,这儿在人们眼中,是如何日月星斗,如何青山更在青山外?

离他们远了,听不到声音。

……

……

是了,是沧海桑田,是我多心。怎么现在才了悟?!

回去吧!回去吧!山水本也无情。

回去吧!山水本也无情。

才起桨,去哪儿?问自己,去哪儿?那桨在水中分外的重,仿佛要沉,才发觉自己一丝力气也没。放眼而去,是郁郁青山,是碧绿潭水,是小舟叶叶。俯首而叹,非山非水非云非月。

当我沿着原来的路走着时,夜色像潮水涨起。一路踢着一个压扁了的空罐,断断续续,哐哐啷啷,续续地,正如自己的心跳。

那是那晚潭岸,我唯一记得的声音。

不系乾坤系流年

一切都是偶然。那日行路而过,看见书店挂墙上一横幅的书卡,各式各样。忍不住慢步,仰头去瞧,但并没打算瞧到悦人心目的。近年来的书卡,我已不大爱了,市侩气太重。就是连原有的五六百张,再看的时候,也不免要笑自己视觉太浅,纷纷送人或丢得远远。可以花五年的时间一沙一砾筑我的书卡王国,可以一霎,劈垣断柱,让它碎成一沙一砾。书卡不会变吧!那么变的是我了。把昔时今日混在一起想,真要为那些卡片伤心了。

就连那日停伫观壁,也只不过是流连心情,不是很认真。正当要回身,忽然有一种隐约的美感牵绊着我的眼,因此心头一亮,小小的兴致活络而来。

柔柔的画面,一如帷幕中初眠的稚童,带着善意的顽皮的浅笑。或者是林荫薄晨,或者一捧初开的小小雏菊,或者是一朵带露玫瑰,微醺如香细凝汗,微敛如美人心内的羞怯……这些这些,我于九丈红尘之中,是许久未见的。遇目一霎,不禁怦然如清泉乍流。

虽然泥金字体着实破了画面,又要加上一两句真真惹人不快的话,但我怎能要求太多?如此不求而得,无异是瓦砾中过,而有碎玉之获,该不该拱手一拜,但言感激?

揣回来之后,想要好好珍惜。能系上些什么,编成穗子,那么牵挂也就会很长了。

问问路旁老妪:“何处可以买到丝绳?”她回问:“可是绣花的那种?”不是,不是;我不要绣花的线,也不要绣什么暖花归鸟那样安稳的春日图;花总也不老,鸟总也不死,看了十年二十年,春日都还没过去。我说,我想系卡片的,有没有那样的绳,系着之后,我的薄晨林荫也不旧,我的牵挂丝穗也不断。而隔着烟火弥漫,她正给隔桌的客人下面,十分忙碌。一团一簇的烟散也不散,在她与我之间,我遂望不清她的脸孔,至此,也就不该再问。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要找什么样的绳,不知道要剪多长的绳。

曾经心中有过一条的,无限且坚美。用来系山峰云岳,作为我游憩之屋。用来系飞瀑流泉,作为盛水之坛。也系初日之光,以为羽翼。也系落日云霞,以裁衣。月牙儿无梯,沿绳而上,有风飘然,趁机抖抖,一身尘埃羽衣。闲观人间而眠,自有夜,覆我以星被。

有一天,站在空间之极峰,揽绳,要系千年之前,万年之后的盟约。而绳脆然而落。

是不是断了?

是不是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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