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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红(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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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鞋,将灰烬敲出,说:“一日三顿饭,两件花衣裳,一把零用钱。”

我又把烟灰弹进去:“废话,谁稀罕这些?”

你捏着我的颈子:“再弹一次看看!”

我喝口酒,又把烟灰弹进去。

注释

[1]引自聂鲁达《爱的十四行诗—57》

4

我要走一条偏僻的长路

遗忘你

最好的诗,用来饲养蠧鱼

正如沧海

向桑田奔去[1]

你怎么来了?

明明将你锁在梦土上,经书日月、粉黛春秋,还允许你闲来写诗,你却飞越关岭,趁着行岁未晚,到我面前说:“半生飘泊,每一次都雨打归舟。”

我只能说:“也好,坐坐!”关于你生命中的山盟与水誓,我都听说。在茶余饭后,你的身世竟令我思谋,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化成绕指柔。我似乎看到年幼时的你,已然为自己想象海市蜃楼,你愿意成为执戟侍卫,为亘古仅存的一枚日,奉献你绚霞一般的初心。

那么,请不要再怪罪生命之中总有不断的流星,就算大化借你朱砂御笔,你终究不会辜负悲沉的宿命,击剑的人宁愿刎颈,不屑偷生。这次见你,虽然你的眉目仍未能廓然朗清,倒也在一苇杭之之后,款款立命。你要日复日吐哺,不吐哺焉能归心。

把我当成你回不去的原乡,把我的挂念悬成九月九的茱萸,还有今年春末的大风大雨,这些都是你的。或许有一日,我会打理包袱前去寻你,但你要答应,先将梦泽填平,再伐桂为柱,滚石奠基,并且不许回头望我,这样,我才能听到来世的第一声鸡啼。

你走的时候,留下一把锁匙,说万一你月迷津渡,我可以去开你书中的小屋。我把指环赠你,尽管流离散落,恒有一轮守护你的红日,等候于深夜的山头。

你说:“还要去庙里烧香,像凡夫凡妇。”

那日,我独自去碧山岩,为你拈香,却什么话都没说。

这就是了,季节的流转永不会终止,三世一心的兴观群怨正在排练,我却有点冷。也许应该去寻松针,有朝一日,或许要为自己剪裁征服。

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一九八七年五月联合报副刊

一九九六年六月修订

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修订

注释

[1]引自作者之诗。

在密室看海

姐妹

同时诞生的人,能同时看懂一幅风景吗?

暮春与初夏接驳之夜,时间如空中爬行的蜗牛,沉寂、迟缓,兀自流淌透明涎液。她抱膝坐在**,头搭着膝盖,像洪荒时代遗下的一方顽石,抗拒被风雨粉化以至于显出轻微的焦虑。此刻,她的视线穿过积尘的玻璃窗向外漂泊,首先是一棵枯瘦香树,以自身作为虫蚁盛宴的,在树背后是一堵倒插玻璃碎片的水泥墙,预防夜贼或蛇。当她学会以意念穿透黑暗冥游远处风景之后,玻璃碎墙反而具有破碎的美感,她常常刻意在上面逗留,想象参差的玻璃尖划过脚底时,那种带血的**。

墙外几步,废弃场是热闹的,再繁盛的城市总有瘫痪角隅。只要有人抱着破电视,模仿先知的口吻指出:“这是畸零者圣地!”那地便着魔似的涌进残败、畸零族裔。废冰箱、驼背沙发、沾血摩托车、退潮服饰或结束床笫关系的弹簧垫,好像流行病疫,突然那么多人发现生活里充满待弃事物,再也容不下残兵败将。她坐在自己**,无数次从风吹草动、断续语声中窃听“丢弃”的意义,轻微或笨重,无法逃过她的听觉。她知道废弃的感觉会繁殖,那块圣地终将构筑残破者的王国。这些时间战场的伤兵在莽莽苍苍的芒草丛下,反刍过往荣华,分泌不能解体的孤独。此刻,她不必借用感官,即能嗅闻废弃王国飘来的猫骚,听见破败者数算未褪尽的颜色与尚存肢体,在暗夜里喃喃自语。

那是个黑海,她想,沉浮着记忆之尸。永无止尽的潮浪喧腾着,越过芒丛、围墙,直接扑破玻璃窗涌入她的房间,以龙卷式转身卷走这间房,仿佛对这栋大屋而言,她的密室是令人憎恶的肉瘤,多余、丑陋,而潮浪将携带它归返畸零圣地。她无法根除这种臆想,被弃的感觉反复练习之后不会痛,只是让肢体长满尖牙似的匕首,当自己拥抱自己时,听到金属与骨骼的奏鸣。

有人开大门,钥匙丢入铁盘,接着一阵噼啪,所有的灯亮起来。这女人曾经说,开关是屋子的纽扣,只有鬼才害怕裸裎,人住的屋子就得亮,所有的扣子都该剥开。她感到安全,最后一定进这间房开灯,那是她每晚的返家仪式。她知道她,跟黑有仇。

“不是答应我开灯吗?”她一面褪耳环,绕过来连桌灯也按了,“乌漆抹黑的,又不是坟墓。”

“去哪里?这么晚。”

“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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