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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悲赋(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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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天,我从来不信你。但此刻,我求你。如果安排这只巨兽,是为了发泄你的愤怒,我相信,这巨兽体内也暗藏了你的仁慈。如今,我站在池畔,当它是你最温柔的心脏,许一个最奢求的心愿。把微笑还给曾经哭泣的人,把健康还给受苦的人,把生命还给热爱生命的人。当这枚硬币投下,我期待听到你的心声对我慷慨允诺:让阳光,回到阳光不到的国度。

走过一处荒凉

月的天使

月光照着蒲葵树,扇叶的影子拂着儿童的脸蛋。他们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草地上嬉戏。我坐在远处看他们,啊!像在偷窥月的天使。

他们是一个小女孩、两个小男孩,五六岁。小嘴巴拍动着,但我听不清楚声音,无法分辨是天籁抑或人籁。中间隔着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唉!可恶。

小女孩与小男孩游走于花丛之间,不知采摘什么。一会儿之后,两个小男孩跪在草地上,小女孩站在他们面前,不知说着什么。仿佛带着笑,月光照着他们,像在答谢,世界静止了。

太美了,我不忍再看,便走。走后,一直无法忘怀,便害怕到今。

有人看见他们吗?是活抑或死?在这个充满尘埃的世界。

廉价

去士林夜市,地摊旁边搁着一个破摇篮,里头躺着一个无性别的小孩,头肿得很大,他似乎在蠕动,试着翻身,逃离这个污浊的地方、腥臭的空气,以及尊贵的高跟鞋或皮鞋经过时所扬起的尘埃。

我随着人潮经过那孩子,铜板的声音一两声之后,人们就各走各的了。我回头,搜寻那孩子,人的声浪及笑靥遮断我、阻挡我,我只想,我只想走回去问问那孩子:“你痛不痛?”

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慌张地搭车逃了。我恨我自己:“你只不过是个懦夫!”我鄙视。

后来,我没有再去士林,因为我在心里祝福那个孩子,能够迅速且无痛苦地死去。

瓶中婴

阿玩的家在延平北路,她请我与美智去走走。

“我带你们去看延平北路的土产!”

千回百转的巷道,终于来到一家大型的妇产科门前。玻璃陈列柜里排列着一个个玻璃瓶。

“哪!从一个月到十个月!”

那是早产或被拒绝承认的婴儿的标本!来不及啼哭,来不及控诉,生命结束。

“来自柔弱的东西,都是恶的。”——尼采。

把欲的惩罚转移于一个毫不能抵抗的生命之上,以获得无负担的闲逸,我认为卑鄙。如果有人明知卑鄙而故犯,不管他或她拥有何等坚强、漂亮的理由,站在尊重生命的立场,他们必将以永生的愧疚进行自我的煎熬。

《卡拉马佐夫兄弟》一书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借着伊万的口问道:

“假使你自己要建筑一所人类命运的房子,目的在于最后造福人类,给予他们和平安谧,但是为了这个目的必须去折磨单单一个小小的生物,就是那个用小拳头叩击胸脯的婴儿,在他那无可报复的眼泪上面建造这所房子,你答不答应在这个条件之下做这房子的建筑师呢?”

而何况,多少人建筑这所安谧的房子只是为了一己的退避所,无关乎人类的幸福!《蓼莪》篇“顾我复我,出入腹我”的天然至爱在这些瓶中婴儿面前显出最大的反讽。如果世上有婴灵,当拒绝他们的男女再度缠绵于欲的冲动时,他们来到面前,幽幽一问:“民莫不榖,我独何害?”这些活生生的人,还有何容颜?!

生命的脆弱,在于无权控诉即被宿命的巨轮碾碎,一个个热活活的婴儿就这样被装入玻璃瓶,成为标本,静静地长眠,他们没有名没有姓,他们只是欲望的床笫上,一粒不受欢迎的砂。他们只有死亡。

情殇

挽联总是这样开始:“×××同学千古,痛失英才,××系全体师生挽。”

“死因”开始像空气一般漫开来,因为“情”字太苦,让他坠落于永劫不复的深渊,让他感到天就像一颗星那样遥远、寒冷、绝望,他开始漫走,无法分辨黑夜或清晨,他却隐约知觉自己的脚步已然失控,无可挽回地留恋于她的墙围,他无法逃避地缘,更无法超拔于深溺的苦血之中,他开始对椰子树感到可笑,对杜鹃的无知感到厌恶,他开始无法指认人与人的面孔有何不同。他遗忘了他的姓名,也嗅不出他的夹克衣领上有着浓呛的烟腻——自然也不知道那些烟蒂抛在何处了,就像不知道自己被抛到哪里。他只觉得风有点刺,带着一种暗示性的讯息,他只想往高处去!遂上了高楼,再高一点!再高一点!离星空很近了!再高一点!不是要摘它,只想看清楚星的逻辑,他只想试着去演绎星空的微分或积分,他的脑中隐约浮现一个可追及的答案,一线钥匙孔的天机,他箭一般向长空射去!

清晨,在醉月湖畔,新生大楼旁跳土风舞的欧巴桑们发现地上有一匹血的红绸,上面俯卧着一个英挺的少年的人形!

这个时代仍旧有罗密欧与朱丽叶,可惜的是,罗密欧遇不到朱丽叶,朱丽叶也遇不到罗密欧,因而他或她的死便配不上“殉”的勋章,也进不了莎士比亚的忠烈祠。人们只称之为“夭折”,颁了一幅“痛失英才”的挽联后,便开始刷洗地上的血迹。

人们的世界没有错,错的一定是星空,那种无法跋涉的寒冷,总让深情的人错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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