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白骨千里(第2页)
干护知道,对沙亭亭训十分了解的蒯茧,早已经有了这个决定,即便没有山洪,到了香泉台,也会有这番对话。他现在反而担心干护去劝说亭民,导致亭民激动。
“山洪退去之后,”干护坚持,“我给大人答复。”
蒯茧把身体伸展一下,看了干护很久,才慢慢说:“亭守是一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取舍。”
干护走出了古宅,古宅外的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淋在所有亭民的身上。亭民把老人和小儿都安置在仅剩的大车之下避雨,剩下的壮年都在雨水中瑟瑟发抖。
干护脑袋里在计算,有多少四十岁以上、十六岁之下的亭民。想了一会儿之后,得出数字,四十岁以上有八十七人,十六岁之下有六十六人。如果抛弃他们,会有三百一十五人能够继续迁徙。这意味着沙亭要损失三成的人口。如果仅仅是数字也就罢了,人不是数字,每一个亭民都有血肉相连的家人,整个沙亭每一户亭民,都要面对与一个或者多个家人的生离死别。
可是如果不答应蒯茧的命令,那么所有亭民,都将死在这个叫香泉台的地方。干护突然想明白了,蒯茧可能早已想好了计划,这汹涌的山洪,正好是沙亭百姓全部遇难的绝佳缘由。监护亭民跋涉千里,这种任务对于护军来说是个苦差,没有利益可图,却承担着巨大的风险。因此,蒯茧的威胁没有任何遮掩:他宁愿杀光亭民,也不愿意失期。
干护的心越来越冷,他开始屈服了,打算回头跟蒯茧交涉,将为奴的亭民的年限调整一下,改成四十五岁以上、十二岁之下。这样,能保留的人丁,就多了九十二人。蒯茧应该会接受自己的提议。
干护不需要把自己的决定跟亭民商量。沙海的环境极为贫苦,所以一直遵守着当年的军制,亭民绝对不能质疑亭长的决断。这也是蒯茧只逼迫干护的道理所在。
可是这个责任,现在成了逼迫干护内心的一把钢刀,这把钢刀正在慢慢地切割干护的良心。干护长叹一声,就要转身进入古宅。可是一个人拦住了干护。
“亭守,”干护看见是陈旸拦住了自己,“我有事跟你说。”
干护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突然看到陈旸,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民,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一岁。如果蒯茧答应自己的恳请,那么他能保留自己的一个儿子,如果蒯茧不答应,那么从此父亲远赴西南边陲,两儿子都将就地卖身为奴。干护的心剧痛了一下,这仅仅是一家亭民而已。
精神恍惚的干护跟陈旸到了一辆马车旁,马车下方睡了七八个小孩,陈旸的两个儿子也在其中。
“亭守。”陈旸贴近干护,“这些护军,对我们有不利的计划。”
原来他知道了。干护也没有心思去猜测陈旸是怎么知道的。
陈旸说:“沙亭百姓要遭难了。”
干护不忍向陈旸重述蒯茧逼迫自己的谈话。这辆马车距离古宅有七八丈远,雨声窸窸,洪水的轰鸣在山谷里回响。
“你想说什么?”干护扯开话题,转而问陈旸。
“事到如今,我只好实说了,”陈旸焦急地说,“小人的耳朵异常,从小能听见百丈之内的任何细微声音。”
干护心里一凛,顿时意识到,如果陈旸没有说假话,那么他刚才和蒯茧之间的交谈……
“有一个沉重的声音,从十里之外传过来了,是一个巨物。”陈旸说的话,让干护松了一口气。
“洪水带动山石的声音吧。”
“是两足交替踏地的声音。”陈旸面有惧色,“我只能耳闻,不知道是什么事物,但一定是活的,而且它发出了尖啸……别人听不见。”
干护不相信陈旸所说,“可能是你听错了。”
“小人绝没有听错,”陈旸辩解道,“方圆二十里,除了高山,就是被洪水淹没的官道,怎么会有人行走,而且步伐沉重异常。”
“所以,你觉得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在这连绵大山里的凶兽。”
干护笑了笑,不再听陈旸胡言乱语,他决定回到古宅里,跟蒯茧交涉。
“大人,”陈旸跟在干护的身后说,“老人四贯,幼儿三贯,年轻妇人二十贯。我听到护军们的交谈了。蒯大人在欺骗大人,不是安顿给富户,而是卖。”
干护没有迈步,站立在原地,身后陈旸的声音继续传来:“他们已经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买卖,前方并没有村落,也没有富户,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只有把流民转卖为贱奴的商人。”
天色越来越昏暗,由于大雨,无法点火把,干护转过身,仔细看着陈旸的脸,“你到底是什么人?”
“等这次沙亭百姓脱难之后,我再向大人解释。”陈旸焦急地说,“不要指望凤郡郡守主持公道,贩卖贱奴的生意,就是在他的庇护之下。”
干护不敢再听,转身走进古宅,看见停驻在古宅院内的护军军士都轻蔑地看着自己,都是一副饕餮的神情。他们并不回避干护,有的军士正在欢快地商量得钱之后的事宜。
干护来到蒯茧身前。
“亭守这么快就决定了?”蒯茧有一点意外。
“我决定洪水退去之后,”干护坚定地说,“所有亭民跟随我返回沙海。”
蒯茧开始嘿嘿地笑起来,声音沙哑。干护知道,蒯茧已经动了杀机。
就在干护内心里盘算该如何恳求蒯茧的时候。古宅之外传来了一声类似猿啼的声音,凄惨尖锐,非常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