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张兆和的民国好闺蜜(第2页)
王华莲这时候的回答非常深刻,估计也伤害到了沈从文那颗敏感而弱小的心灵,“因为这种事情,对于兆和尤其多,多了之后,她也不感到如何的稀奇,所以照例的容易忘记。”
意思是张兆和经常接到这样的情书,沈从文的信不过是其中之一。
果然,沈从文开始着急了,“她既不爱我,为什么又不把我的信还给我呢?我已经说明白了,要解决这个纠纷,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我的信还给我!”
张兆和在日记里提到了王华莲对这一段的讲述:“……说到这里,沈老师开始哭了,哭完了又说,她(王华莲)怪我(张兆和)却总是沉默,这样一直纠缠下去,对两方都不好。”
然后王华莲就跟沈从文举例,像这样的信,有的时候一年能来几十封,张兆和都置之不理,特别是有一个政府派出留学日本的男子,曾跟张兆和通过两三封信,最终就暴露出要追求的意思,一直纠缠了两年多,张兆和都没有搭理他,到去年,那个人才写了最后一封,沉痛决绝的信,张兆和依然沉默。还有另外一个同乡的某某人,也向张兆和求爱,张兆和的态度照样是不搭理。
王华莲向沈从文举这两个例子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兆和经常收到这样的情书,沈老师只是其中之一。你向我打听张兆和收到情书有什么反应,第一是我不知道她的反应,她也没跟我细聊;第二是我推测你跟那些人一样,兆和也不会搭理你,兆和是理智胜过情感的人,从不为朋友一言所动,也不为朋友而牺牲,关于这些微妙的事情,她也不肯多说,所以我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不过我想问一句,沈先生现在需要的是她一句话,还是什么。要只是一句话,这句话的回答很容易。回答满意当然就没有话说,你们俩就成了;万一张兆和说出不满意,那么对您有没有妨碍?我知道她个性倔强,会在你特别高兴、自以为得计的时候,偏会给你一个“不”字,她完全像一个小孩子,若是有一件事情逼得她稍微冲动一点,她明明同意也要说不同意了。
王华莲在这里的阐述果真是体察入微,也非常正确,对一位少女来说,一个成年人就这么穷追猛打,肯定有点吃不消。
其实你说沈从文29岁,他完全成熟了吗?也未必见得。但沈先生当时根本没有理解这一切,还是王华莲讲得非常正确:“你现在只要她一句话,而本质上她那句话,她的回答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她就是一个小孩子,她现在答应了,将来也可能变卦,她现在不答应,将来也有可能转好。”
面对小孩子,最需要的就是耐性,当然这个道理她没总结出来,或者也不方便给沈从文讲,因为要论讲道理,就成了给沈老师上课了,这样关系就弄反了。
沈从文陷入了无限的苦恼:“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回答,要不你把信还给我。”按沈从文的想法,“你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都得给我一句话,像这样的沉默,使我的心悬在空中特别难过。反倒不如告诉我,让我掉下来,跌碎了也好,假使她说爱我,我能为她而努力,做更伟大的一些事情。”
王华莲对此的回答是:“我也觉得沈先生再努力一点的好,事业能成功,就是爱的成功,也就是一切的成功。”
同样一个20岁的女孩子,突然讲出这么一句世故的话,让沈老师有点诧异,所以王华莲就观察,觉得沈从文的神色对这句话颇不以为然。大概他以为他的小说算是成功了,算是很伟大了,如今却有小孩子劝他更努力一点,更成功一点,沈从文有点不以为然,但又无法回避王华莲的话,所以他就说:“现在当然说不到生活上的问题,她现在还没有感到生活的需要,假使她需要我爱的话,我能使自己更加伟大一点。因为到这个时候,两人估计有点互相不太理解对方的意思。”
最后一部分,就是王华莲对整件事的评价:“你尽快来上海,我们见面再聊。沈先生现在把这样一个事情,来托我来帮忙。万一被他知道,我不但不替他帮忙,反而为你设法来解脱这件事情,他岂不会从怨你而转为恨我,我现在不顾利害的来替他解决事情,正如他所说的,我是忠于朋友,忠于兆和你,所以我这封长信给你看完了,还是希望你把这封信全部还给我……”
最末一段,王华莲还附上了自己的重要意见。因为沈从文当时还说了一些语带恐吓的话,想让王华莲转述给张兆和,可能沈先生以为这样的恐吓能够帮助爱的滋长:
“兆和你怕不怕?你若因为害怕而爱他,或者不为条件地爱他,也行。如果你退缩了而爱他,或者往前走一步而爱他,我觉得都可以。如果你坚决不爱他,而且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爱他,那你来,我替你解决!”
看王华莲这番话的语气,估计沈从文并没有如何“恐吓”张兆和。况且张兆和虽然很年轻,但却相当有见地,在她十几岁的时候,曾经说:“人与人之间,真正的本质的关系,无非是利用,那些所谓的爱,都不过是利用。”
正因为这句话说得过于老练,体现出了一种早熟,然张氏四姐妹的其他三位,都要专门找张兆和谈话,生怕她出事。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在民国初年的一个大家庭里出生成长的小孩,有的是正房所生,有的是偏房哺育,小孩得到的宠爱是不对等的,因此他们会比其他家庭的孩子更冷静,甚至带有一丝无情,以及对世界的冷漠,所以张兆和才有此感。仔细想想,对待家人都能够生出这样的联想,更遑论作为外人,以谈情说爱为追求的沈从文了。
在张兆和的日记里,她曾这样写道:“我只是一个庸庸的女孩,我不懂得什么叫爱——那诗人小说家在书中低徊悱恻赞美着的爱!以我的一双肉眼,我在我环境中翻看着,偶然在父母、姊妹、朋友间,是感到了刹那间类似所谓爱的存在。但那只是刹那的,犹如电光之一闪,爱的一现之后,又是雨暴风狂雷鸣霾布的愁惨可怖的世界了。我一直怀疑着这“爱”字的存在……”[33]
通过这段日记我们可大致揣测出张兆和内心的真实想法,追求者无论是沈从文还是其他几十位通过写情书来向她求爱的人,她都不是太在乎,因为究其内心来说,她不知道什么叫爱,她对“爱”有恐惧感。至于沈从文,他自己的恋爱经历也不多,除了在芷江的初恋,到头来还被马氏姐弟合谋诈取了钱财,其他的都是白纸。所以,在他面对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女时,可能用力过猛,适得其反。
但能把责任都推给张兆和吗?即便不是出身于那样的大家庭,有的人天性就很悲观,不敢向这个世界敞开,不敢向这个世界呈现自己。就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存在即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