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丹心向阳芳菲盛(第1页)
第5章丹心向阳芳菲盛
◇01◇
小时候,芳菲最爱陪父亲出去卖山货。
车后架绑着两只藤条筐,通常左边一只放蜂蜜桶,右边一只放菌子、竹笋之类的时蔬和鸡蛋。车前杠上绑一只小木凳,芳菲头戴巨大的旧草帽,被父亲或者母亲抱着往上一坐。
父亲腿长,山里汉子力气也大,一路翻山越岭,陡峭处人推车,平缓处车载人。
父女俩起早从山坳深处的家中出发,太阳冲破薄雾时,刚好能到达爷爷奶奶和几位伯伯叔叔安在山脚下的家旁边。
亲人们的耳朵像是天生有感应,山道上只要响起车架晃动的咯吱声,爷爷奶奶和几位伯伯叔叔家总有人会跑出来。
他们看到芳菲,老远便是一张炙热的笑脸。
“哎呀,我家芳菲又漂亮了,来,吃串红油果子!”
“小乖乖,中午早点回来啊,伯娘给你煲鸡汤!”
“芳菲,这几块糍粑带去集市上吃!”
小时候他们见她一次夸一次,还总爱给她塞吃的喝的,伸出粗糙的大手捧起她的小脸仔细端详。在岁月中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瞳仁与幼儿清澈明亮的眸子,对视之中便已经将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的温情传递。
芳菲的爷爷奶奶一共生了八个子女,除去芳菲父亲,其余七人以及他们的另一半,无不视芳菲如掌上明珠。
在山脚下与亲人碰面,稍作停留之后,芳菲父女继续赶路,大概会在半晌到达七八十里外人口聚集的镇上。
八几年、九几年的时候,小镇物价低廉,鸡蛋一毛钱好几个,蜂蜜五分钱一大勺。蔬菜是山里长的,行情好时一毛钱两三斤,行情不好时见钱就卖。
芳菲父亲小的时候是个正常人,七八岁时为了掏一窝野蜂蜜,不小心坠了崖。爷爷奶奶大意,以为一点皮外伤养养就好。不承想,他居然摔坏了脑袋,从那之后智商就受到了损害。主要表现为不爱说话,一年可能开不了一次口,而且行事作风诡异,爱财如命。他曾经带着妻女骑了四五个小时的车去参加小舅子婚礼,结果登簿先生找他要礼金,他不愿意掏,拉起妻女抬腿就走。岳父岳母跟在后面追,也没能把他请回来入席。好在父亲这两点特性都不具有主动攻击性。
所以为了方便父亲出去做生意,芳菲的一位叔叔总是提前在纸上写好物品和对应价格,完了再教芳菲认几遍,最后还要确认:“记住了吗?如果忘了,就在街上找个人帮你认认。记得啊,在外面讲话声音要响亮,要有礼貌,吐字要清楚!”
芳菲父女俩到了镇上,父亲负责卸货卖货收钱,女儿负责举着物价单给顾客看。遇上不识字的买主,芳菲负责报价。遇上想还价的,父亲瞪着两汪幽幽深潭,像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一般人受不住这个眼神,要么照原价买了,要么灰溜溜逃了。
◇02◇
父亲重视钱财,不爱参加任何人家的红白事,尤其是要他掏份子钱的那种,一准转身就走。他也从不知要从物质上孝顺爷爷奶奶,更不懂择机适当回报下兄弟姐妹对他全家的关爱。总之当年那一摔,就把他给摔成了财奴。
但他对女儿不同。当天收工后,他会推着车子,领着芳菲把所有摊子都逛一遍,芳菲要啥他买啥,哪怕当天进账全部花完,他憨实的脸也不会浮现半丝愠色。
因为芳菲的父亲总是沉默,排行最小的姑姑担心芳菲买东西吃亏,便教她:“吃的穿的戴的,一律拦腰还价,卖就卖,不卖拉倒,不要拖泥带水,态度要果断!”
芳菲父亲有残疾,什么马配什么鞍,只能在隔壁镇找人介绍了个哑巴,也就是芳菲妈。
一个有嘴说不出话,一个天生不能说话。这样的两个人,居然能把日子过到一块儿去,算是桩幸事。平日里,芳菲父亲忙着放蜂割蜜、耕田种地。芳菲母亲就上山放羊,采菌子挖笋子。他出门赶集卖山货,回来时定会给她带点小零嘴。她要是走趟娘家,准能背回来一二十斤他爱吃的绿豆粉皮。
芳菲上小学的时候,这对无法用语言沟通交流的夫妻只要得空,必会手拉手一起接送女儿上学放学。
若干年后,芳菲出来闯**社会,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千百种悲欢离合的故事,却从未听说过谁家父母,有她爸妈那般恩爱。
还有那七位与父亲一母同胞的伯伯叔叔和姑姑,以及伯妈婶娘和姑父,不管何时何地想起他们,芳菲都会感怀不已。平日他们自己家孩子跟人打了摔了磕了碰了吃点亏不要紧,睁一眼闭一眼马马虎虎就过去了,但如果芳菲有事,他们没一个会坐视不理。
有回芳菲被同村一碎嘴妇女骂了声小哑巴,她的一位亲姑听见了,马上联合了两位嫂子一位弟媳,盯着那妇女吵得天昏地暗,妇女家的鸡鸭鹅当晚都吓得没敢回窝睡觉。
芳菲读初中时,离家远,只得住校,有一段路还需要坐中巴。有个周末回家时,车上挤挤攘攘全是孩子,售票员数来数去,怀疑有人没买票,最终她锁定芳菲。芳菲拿出票根,据理力争自证清白。售票员少收一份钱心头火大,想找个替罪羊以儆效尤,于是命令司机将芳菲往前多带了五站,才骂骂咧咧放她下车。
冬天夜幕早早降临,山路不好走,芳菲受了委屈,又与前来接站的父母错过,眼泪直掉,一路哭回家。第二天,芳菲的奶奶下山一说,几个伯妈婶娘,抄起家伙,拦下那辆中巴,把售票员骂得号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