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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卖鬼记(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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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鬼、麻布、欠债这些糟心的事都压在他心里,是越想越烦越烦越想,“女鬼、麻布,麻布、女鬼”,突然他心生妙计,大声地笑了起来,身边的路人看他又哭又笑,以为他疯了,都纷纷走开了。

他也不管路人,径直到米市去找霍三一,霍三一一见他,赶忙把他拉到后巷里问:“你怎么还不走?”颜十三说:“师弟,我有事求你。”霍三一回道:“你欠了近百两的债,现在利滚利越滚越多,我哪里帮得了你?我家里金山银山也填不了你的无底洞啊。况且我上有老……”颜十四赶忙拦住他:“行了,行了,别聒噪了,不是要你借钱,让你帮我办点货。”霍三一好奇起来:“你办什么货?”颜十四道:“这货好办,现在乡下人手里压的都是。想是给钱就卖的。”霍三一更好奇了:“什么货?”

颜十四一本正经地说:“麻布!”

霍三一不可思议地望着颜十四说:“师兄,你装疯卖傻是躲不过债主的。”颜十四道:“哪个疯了?你只管让那些麻布卖不出去的乡下人把麻布都给我运到我家里去。五十文一匹,十天后结账。”

把霍三一托付好了,颜十四直奔客栈去找三个车夫。三个车夫以为他来送佣金,满脸堆笑地叫东家,颜十四坐定了问他们:“你们想要钱?”三个车夫等了几天早有些不耐烦了,被他这么一问便恼了起来:“不想要钱谁跟你到这里来?”

颜十四道:“钱我一定给,等十天以后,我给你们三倍的钱,但你们要去帮我做件事。”三个马夫一听有三倍的报酬忙问:“办什么事?杀人放火的我们可不干。”

颜十四道:“也不用你们杀人,也不用你们放火,动动嘴皮子就好。你们三个晚上分开吃饭,食肆里逢人就说,棉是黄泉花,穿棉布要变畜生,你们从松江来,松江现在满街都是人变的畜生。”马夫听他说完,以为他疯了,“东家,你是不是要装疯赖我们的佣金?”颜十四驳他说:“你才疯了,我要是想赖账,早就一走了之了,哪里会来客栈里找你们?”马夫一想觉得有理,便不再质疑他,颜十四最后交代:“你们就记住我的话,四处去学,十天之后一定给你们三倍的佣金。”

交代完了三个马夫,颜十四便快马加鞭地赶到他岳父家。他一进门,他那妻子就开始号啕大哭,还没等他那屠户岳父动手打他,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小鸡啄米似的一阵磕头请罪:“岳父饶命,夫人饶命,我知错了,我这就回家把那狐狸精赶回庐州去。”看他认错得诚恳,还答应把小妾赶走,他老婆也哭得不那么厉害了,他岳父本来是想打他的,也没动手,只骂了几句。看气氛缓和了不少,颜十四又堆着笑脸地对他岳父说:“儿婿自知有罪,现在去肉铺干些活,给岳父赔罪。”又对他老婆说,“夫人息怒,等我回家把狐狸精赶走了,再来接您。”他老婆嘴上不饶说:“不回、不回。”颜十四告辞出门时又拉拉他的手,“早点来接我,我带排骨回去,给你煲你最爱喝的排骨汤。”颜十四连声答应,抱着儿子就走了。

出了屠户家的门,颜十四直奔肉铺,肉铺的伙计看他来了,都来给他请安:“许久不见,姑老爷好。”颜十四一一点头问候了,对他们说:“你们各自干活,把账本拿来,我来对看。”说罢进了肉铺,坐在一旁看账本。伙计们有的忙着卖肉,闲的逗颜十四的儿子玩儿,过了一会儿也就没人注意一旁的颜十四。颜十四四下看伙计们不注意,提起衣裳下摆蹑手蹑脚去拿了一把放血的小尖刀放在怀里。又坐回账本跟前,叫记账的伙计来问了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杂事,还问:“城外大营的蒙古人是跟咱们家买肉吗?”伙计说是,他又问:“他们一般都是几时来啊?”伙计想了一下说:“辰时两三刻吧。”颜十四又问了些别的,最后夸那伙计“是个机灵停当的人,以后定要提携你的”,伙计连连点头称谢,心里却想:“谁要你这欠了巨债的破落户提携。”

颜十四从伙计那儿要了些下酒的筋头巴脑、肝脾包起来,又赊了好几斤猪肉包了一大包,这才离开了肉铺。离开肉铺,他到糖酒店用怀里最后一点儿碎银子买了一小坛酒、一小包芝麻糖,把糖递给他儿子说:“拿着糖外公家去,跟表弟他们一起吃吧。”打发走儿子,颜十四抱着酒拎着猪肉,踉踉跄跄地回了家。到了家,他下厨溜了猪肝、抄了护心、煎了脑花,最后把猪脾埋在炉灰里炙,就着这几样大菜拼命喝酒,一小坛酒喝了个一干二净,吃饱喝足了他就趴在桌子上装醉,任杨小姐怎么叫他,他都装醉不醒。杨小姐无奈,只好把他拖到**,一夜无话。

唾鬼

第二天一早,杨小姐埋怨颜十四:“你怎么喝那样多酒?亏了是在家里喝的,有我照顾你,若在外面,早让歹人挖心挖肺害了。”颜十四心里想着:“要挖心挖肺害我的,不就是你吗?”脸上还贱嗖嗖地说:“夫人恕罪,昨天谈成了生意高兴,所以多喝了两杯。”杨小姐佯嗔:“下次再那么喝,我就恼你了。”颜十四堆笑道:“今天给夫人赔罪,带您去米市上逛逛。”杨小姐心想来了太平这几日,还没去逛过闻名天下的太平米市呢,颜十四说赔罪带她去,便高高兴兴地去穿衣化妆了。

到了市上,颜十四先领着杨小姐看看首饰、脂粉,哄她说:“你且挑好款式,等过几日我的货款到了,就来给你买。”逛来逛去,逛到了一处人山人海的所在,正是山西商人储存货物的山西货栈。这帮山西商人不光从松江贩来了大批布匹要出给本地布商,还夹带了些松江产的棉袜、棉巾,在货栈门口摆摊零卖,显眼处还挂着几件织得上好的棉布成衣小袄,但是织工极其精美,价格不菲,来买巾袜的人也都没人敢问价,只当是幌子。颜十四领着杨小姐穿过人群来了摊子前面,吩咐客栈:“拿那件大红的袄子来,给我娘子试。”

小伙计看他穿得不甚整齐,本不想给拿给他试的,但又一看杨小姐穿的都是好料子、好织工的裙袄,便又以为他是深居简出、不拘一节的大财主,堆着笑拿下袄子来给杨小姐试。杨小姐脱下自己的金丝红底绸面袄交给颜十四,去试那棉布小红袄。穿上红袄后正要去问颜十四好不好看,颜十四冷不防地一口唾在她脸上,顿时,一个妙龄的姑娘化成了一只白羊,大红的小袄子还穿在身上。

这一下小摊上买巾袜的连同路过的都围了起来看热闹,颜十四在一旁号哭:“我好好的一个娘子,穿了他们的衣服,怎么变成了羊了?”这时,人群里有个人指着穿着红袄子的羊说道:“前几天我在食肆里听两个松江商人说,人穿棉布是要变畜生的,他们松江现在满街都是人变的畜生!”周围有好几个人都附和道:“我也听说了!棉是黄泉花,穿了棉布的衣服是要变畜生的!”

山西小伙计连忙从小羊身上把红棉袄解下来,解释道:“这是他变的戏法,我们东家穿的就是棉布衣服,也没变畜生啊。”围观的人看着这活生生的羊,哪里还肯听他解释,原本买了棉布巾袜的人都一拥而上要退货,原本在客栈里正在和山西商人谈收购的本地布商也纷纷要告辞往外跑,山西商人拉着他们不让走,山西货栈登时乱作了一团。颜十四趁乱一把抱住那羊,飞也似的跑回家。

营变

到家后,颜十四把小羊捆好,从厨房里拿出昨天从肉铺偷回来的剔骨尖刀对小羊说:“小鬼啊小鬼,不是我要杀你,是你要害我,不得不杀你啊。来世你可别再托生成那被人抛弃在山中的苦命人了。”说罢一刀给小羊放了血。

颜十四把羊的大部分都浇上油烧了,只留了它几斤肉。用昨日从岳父家肉铺包猪肉回来的荷叶打包捆好。第二天一早辰时二刻左右屁颠屁颠地跑到岳父肉铺里提着包好的羊肉对伙计说:“昨天吃下水吃了个猪油蒙心,这些五花的肉太肥了,我就不要了罢。”伙计满脸嫌弃,嘴上替他开解道:“姑老爷不要不要紧,一会儿蒙古大营的人来进货,给蒙古鞑子吃就好。”

过了一会儿蒙古军营的人来了,伙计果然把那包肉跟准备好的肉一起堆在了蒙古军营的货车上。伙夫把一车肉菜运回军营,准备料理时发现了一包羊肉。蒙古人最爱吃羊肉的,可淮河以南的汉人又都不吃羊肉,觉得膻,偶尔北方运来的风干羊肉已经是宝贵之极了,更别说这新鲜的羊肉了。伙夫拿着羊肉去找蒙古军官献媚,蒙古军官大喜,叫上蒙古大兵们一起来烤肉。那些北方来的汉族士兵也想吃羊肉但摸不到,馋得直流口水。这帮蒙古人连肉带骨把这点羊肉吃了个干干净净,连点渣都没给汉族兵留,恨得那些汉族兵咬牙切齿。

那些汉族兵还没来得及抱怨呢,那些吃了羊肉的蒙古兵突然一个个都变成了羊,穿着蒙古袍子的小羊在军营里满地乱跑。那些没吃到肉的汉族士兵都自觉逃过一劫,一个个心里都暗想:“阿弥陀佛,幸亏老子没吃。”

达鲁花赤

营里面蒙古兵变了羊,没吃上肉的汉人兵赶紧报到了州衙。

元代,各地总理军情政务的一把手是蒙古官叫达鲁花赤,二把手才是正牌的知州、知府。那达鲁花赤不大听得懂汉话的,让同堂的汉官知州给他翻译,知州的蒙古话也是个二把刀,急了一头汗才把山西货栈门前有人变了羊,蒙古军营也有人变了羊这些事讲给达鲁花赤。

谁知俩人鸡同鸭讲了半天达鲁花赤大人就听懂了两个词“山西货栈”“人变了羊”。蒙古人最迷信神鬼,一听有让人变羊的妖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拍板说:“羊,山西货栈,烧掉,烧掉。”听他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下面汉人士兵也不知道他说是烧什么,就问知州:“二老爷,烧什么?”

知州最恨底下人叫他二老爷,没好气地说:“我哪知道烧什么?你们大老爷让烧就都烧了!”

几个汉人士兵又问:“都烧是烧什么?请二老爷明示。”

知州又问达鲁花赤,达鲁花赤鹦鹉学舌地学他说:“都烧了,都烧了。”还满脸的赞许。达鲁花赤在那里微笑点头,知州心里暗暗叫苦,也不知道他到底要烧些什么,心想:“烧多了的话百姓遭殃,烧少了再生出什么人变羊的事端来自己乌纱不保不说,蒙古鞑子说不定连我家也都烧了。”

想到这里,知州一咬牙,一狠心,也顾不上什么爱民如子了,对几个汉兵说:“奉达鲁花赤大人命,你们把妖羊抱到山西货栈,把贩妖布的山西妖人、让人变羊的妖布、人变的妖羊全部锁在里面,放火烧了。”

老爷降了旨,大兵们马上开动把营里的羊抱到山西货栈里去。山西商人一看满货栈的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兵就把货栈的门窗锁死,泼了桐油一起烧了。变了羊的大兵、山西客商和货栈里整垛整垛的棉布一起葬身火海。那满栈的货物,烧了三天三夜才烧完,整个太平州的人都能看到那冲天的黑烟。

尾声

颜十四坐在新买的三进大宅子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一时间“人穿棉布变羊”“火烧山西货栈”的消息从太平米市传遍了附近百里,周围府州的百姓、布商都闻棉色变。原本卖不出去的麻布重新回到了市场上,颜十四五十文一匹收来的麻布,一跃涨到了三百文一匹,赚了个盆满钵满。

赚的钱还清了自己的欠债,颜十四又从布商手里把他们压在手里的棉布全部低价收了过来,跟着三个车夫又把棉布贩回武昌去,又大大地赚了一笔。这麻布棉布几趟倒腾下来,他攒了一大笔本钱,接下了山西人留下的一大盘生意。颜十四的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太平州数一数二的富商。

人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颜十四这帮精明狡猾的牙行这里竟成了“无钱能拿鬼换钱”,真是厉害至极!

这正是:

人言车船店脚牙,纵使无罪也该杀。

遑论你我良家子,魍魉鬼狐也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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