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卖鬼记(第2页)
颜十四看她不住地磕头,连忙说:“我们不是好汉,也不是英雄,只是过路的客商。”那少女听了仍磕头道:“谢相公搭救。”颜十四止住她磕头,把她请下来问:“你是谁?怎么在我们车上?”少女答道:“小姓杨,江北庐州良家女,随父去四川郫县做县官。赴任路上在山里遇了一伙强人,杀了我父我兄,那强人头子又要强占我,我情急之下就躲入了相公车上,相公恕罪,相公恕罪。”
听完了她的话,颜十四弄清楚她的来龙去脉,又听说是庐州做官人家的姑娘,心里大喜,以为是奇货可居,准备把她送回庐州领一笔厚厚的谢仪,便说:“这下好了,咱们是大同乡,我是太平州人,回程路上稍微绕点远就能把你送回庐州。”那少女一听要送她回庐州,竟哭了起来说:“相公,我们全家随父去四川赴任,家里田屋尽卖,一家人也都被强人所杀,庐州已经无家可归。”颜十四听她说的那么惨,自己心里也凉了半截,心想谢仪是领不到了。“只求能在相公身边服侍,报您救命之恩。”
颜十四没接话,让她一起用早饭,少女说:“男女大防,不便同席。”颜十四知他们大户人家规矩大,也就没劝,给她包了几个小饺子送到车里给她吃。
一路上这少女最乖巧不过的,白天颜十四和车夫们用饭她就在一旁斟酒,晚上她把客栈里的床铺铺好自己却回车厢里垫着麻布睡,清早颜十四一睁眼就看她已经打好了热水,拧好了手巾给他洗脸,颜十四和车夫的换洗衣服她也浆洗得干干净净,伺候得颜十四最舒服不过。
狠心的牙行颜十四原本准备把她卖到勾栏妓院里换钱的,被她伺候了几天也有些舍不得了。一下没忍住,在马车厢里就把她收用了。家里结发的妻子是个屠户的老女儿,全太平最泼辣粗糙的一个,颜十四哪里体会过这份可爱温软?这一路上几乎再也没下过车厢,麻布做了鸳鸯绣被,车厢做了鸾凤暖帐。
太平
一马平川的官道上,叼着野草,哼着曲儿,颜十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心想马上回了太平,自己低价买进的这一大批麻布一变卖,不仅能还上亏空,搞不好还能盈余几两银子下来,心里别提多美了。而且路上还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小美人,这一趟真是财色双收。
货车到了颜十四家里,车夫在院子里卸货,颜十四给他老婆介绍自己新收的小妾。颜十四的老婆是泼辣的母老虎,一听他纳妾,马上闹了起来:“人家大户人家有钱有势的才纳妾,你这现世报欠了一屁股债,连老婆孩子都压给别人了,还有什么脸纳妾?我不活了。呜呜呜。”
颜十四忙说:“夫人容禀,她是我路上搭救的,并不是花钱买的。”杨姓少女也央求道:“我只求报相公的恩,做婢做奴都在所不惜的,求姐姐成全。”颜十四老婆听她说些“相公、姐姐”之类的,更加恼了。
这里正要打将起来,院里的车夫卸完了货进屋来道:“东家,我们要回去,求您把来回的车费佣金给结一下。”颜十四正因为家里一妻一妾的事焦头烂额的,一听说他们要钱,没好气地答:“车费佣金那汴梁人在沅江收货时不都提前给你们了吗?你们休要诓爹的钱。”
那三个车夫说:“东家,我们是那汴梁人在武昌的集市上雇的,并没去过沅江啊。”颜十四一听才知道,吃了那汴梁人的骗。只好对那三个车夫说:“三位在我这里稍等,我去市场上找人出货,卖了钱给你们结清。”
颜十四撇开家里正在寻死觅活的老婆,抱着一匹麻布去了米市,找到相熟的几个布商要出货,谁知每家都不收他的布。不得其解的颜十四只好去找自己的牙行师兄弟霍三一打听情况:“师弟。我这织得这么好的麻布,这些卖布的贱人怎么都不要?”霍三一呡了一口茶道:“师哥,你这躲债躲久了,市上的行情都不晓得了?”颜十四忙说:“请赐教。”
霍三一道:“师哥,下江出了个圣女叫黄道婆,从琼崖带回来一种神花叫棉,松江府种了很多。这种神花织出的布又细又密,保暖透气,且这棉布的造价跟麻布差不多,品质比麻布却好得多。几个山西商人从松江府贩来了一大船棉布,本地布商都在找他们求购。”
颜十四忙问:“那麻布呢?什么价?”霍三一答道:“你这些麻布呀,别说什么价,想出手都很难!”
听霍三一说了布匹行情,知道自己受了那汴梁人的骗,颜十四顿时晴空霹雳。霍三一看他满脸绝望,两眼放空,也没再做无谓的安慰,狡黠一笑悄声对他说:“师哥,趁着债主们还不知道你回来,赶紧收拾东西连夜跑吧。”
道士
颜十四回家都没敢走大路,一路上畏畏缩缩、鬼鬼祟祟地绕小路走,生怕撞见债主们。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颜十四以为是债主,吓了一跳。正要磕头告饶命,谁知一回头却是个老道。
颜十四心里正郁闷,被这道士吓了一跳就更恼火了,骂道:“牛鼻子老道你作死吗?青天白日的想明火劫道吗?”那老道微微一笑:“施主,你印堂发黑、步履发虚,恐怕是家里进了鬼啊。家里是不是添了人口?”颜十四一听更恼了:“你少来诓我,你爹现在正倒霉,可没有闲钱给你化小缘。快滚,快滚。”转身就要走,老道吃了他骂,也不恼,对他说:“你回家时且去看那新添的人口,她若没有影子就是鬼,你来东门外的土地庙找我。”颜十四心里烦躁没理他,继续往家走。
进了家门,颜十四的孩子在哭、老婆在闹、三个车夫围着他要钱,颜十四烦不过,掏出路上剩下的碎银子给车夫,骗他们说:“货已经卖去了,钱还有几天才能到手,哥们拿着这些钱先去喝酒住店,过了明天来拿钱吧。”三个车夫拿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
颜十四诓走了车夫,打了老婆几下,把她打回了娘家。自己跟杨姑娘进了房,准备筹划跟她私奔出逃。
有些事,没人提醒你一下,你不去留心,你一辈子都不会发现,比如你家的米缸每天都会凭空少一合米,比如说你家的小猫每月十五都不在家,比如你家柜子里收起来的一套被子无论放在哪里都会自己跑到最上面一层,再比如你新收的小妾没有影子。正常人谁会没事盯着别人背后看有没有影子呢?
一路上夜夜同栖同宿,颜十四只顾和杨姑娘亲热,哪里留心她有没有影子。这天被道士一说,也就留心看了几眼。这一看不要紧,吓得颜十四一身冷汗。那杨姑娘身后竟真的没有影子!颜十四以为屋内狭小,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又把门窗大开,傍晚的斜阳射进来,只见那白净净的脸蛋笑吟吟,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怎么看都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只是身后没有影子。
颜十四毕竟是老江湖,虽然心知大事不好,强忍着害怕和她洗漱上床。上了床,任她怎么需索勾引只说身上疲倦,推说不干。这一晚上也不敢睡,也不敢跑,一动不动地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才说:“我要出去谈生意了,你在家守着吧。”说罢故作镇定地更衣出门。出了门,颜十四也不怕碰到债主了,飞也似的从大路奔了东门外的土地庙去找老道。
土地庙
一进庙门,颜十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长救我。”
老道看他仓惶的样子,微微一笑问道:“施主,是不是鬼?”颜十四连连点头:“是鬼,是鬼。”老道接着问:“有没有影子?”颜十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老道看他一时点头一时摇头可笑得很,就又问他:“我说的对不对?”颜十四又连连点头:“对,对。”
颜十四接着又是一阵磕头,“道长,这家里的鬼要怎么破解?求道长解救!”老道含笑扶他起来,却不言语。
颜十四再三磕头求了,又从怀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来给老道说:“一点儿香火,不成敬意。小的身上带的不多,待那鬼破解了,小的另有一份大大的孝心。”
老道看他诚恳,于是问他:“你在哪里遇见的她?”颜十四如实答道:“小的出门贩货时路过一片山地,夜里仿佛遇了山贼,于是纵马拼命往前跑,第二天一早在车上发现了她。说是庐州人,跟着家人去四川,一家人都被山贼杀了,为了躲避山贼上了我的车。”
老道单刀直入地问:“你与她做了夫妻之事没有啊?”颜十四不好意思地低头含糊道:“做了。”老道沉吟道:“这鬼应是生前被行路的客商抛弃在山里的妻妾化成的冤魂,假托人形,专找你们这些过路的客商复仇,日日**,她吸了你的阳气还了阳,你被吸干了元阳,往生都无处去,是要替她做孤魂野鬼的!”
颜十四听老道说完,想起自己这几天日日和她**,已吓得失魂落魄。
老道看他吓傻了,给他宽心道:“这鬼虽然厉害,但也没什么大神通,想要破解却也不难。”颜十四听说有得破解,又回过神来说:“求道长点化。”老道言道:“这种鬼只是吸人元阳,并没有什么杀人的神通。要驱破它说来也简单,把她领到人多处,待她不意之时,用口唾她,她便会变作羊。”颜十四忙接着问:“变羊?变羊后呢?还会变回来吗?”老道说:“一天之后才能变回来。”
颜十四一听急了:“那她不还要回来找我?道长你这法子……”老道说:“要想让她不变回来,就用带煞气的东西斩了它。”颜十四忙问:“什么东西带煞气?”老道想了一会儿说:“屠夫的放血尖刀、刽子手的砍头刀、猎户的夹子,总之就是常屠杀生灵的东西。”
颜十四说:“这个好办,我岳父就是宰猪的屠夫,放血的尖刀能从他那里借到。”老道接着说:“把这羊抱至无人处,用这煞物弄死它,之后用火烧化成灰。千万不能让人吃了那羊肉,否则吃了的人也会变羊。切记切记。”
颜十四得了破解方法,千恩万谢地叩头谢过了老道。
收货
垂头丧气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颜十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悲惨的人。
原本就债台高筑的他又被那汴梁商人骗去了最后的本钱,千里迢迢弄了一大堆卖不掉的麻布,以为捡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妾,谁知竟然是个害人的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