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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既济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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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既济壶

龙吐珠

相国寺门口街市上卖胭脂珠珞的小贩们恨死了小鞑子。

这些小贩的生意专指望着初一十五庙会时大户人家的大姑娘、少奶奶捧场。大宅门里女眷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来手里有钱又没处花,银子最充足;二来她们双手不沾阳春水,自然也不知道外面街市的物价,小贩们嘴甜一点的话一盒胭脂一两银子也是卖得出去的。

可自从小鞑子来了东京汴梁之后,小贩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全城大户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每逢庙会也不再扎堆去庙门口买这些胭脂水粉,一出宅门就都径直跑到勾栏里去围观小鞑子。姑娘们实在要用胭脂水粉时,也都是差遣丫鬟下人们出来买,一盒胭脂小姐们肯出一两银子,可跑腿的丫鬟小厮不比深居闺中的大姑娘、少奶奶,最会克扣还价,十个大钱买一盒胭脂,还要你饶一块眉黛。

这小鞑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小姐奶奶们连胭脂水粉都不再上心,冒着被骂不检点也要进勾栏去看他呢。小鞑子不是说书卖唱的,也不是打拳练棍变戏法的,而是个踢球的蹴鞠健儿。没人知道他姓名籍贯,街市上的人凭他一口北京大名府口音断定他从北边来,故给他取了个诨名唤叫小鞑子。他一头长发乌黑油亮,健硕的肌肉泛着古铜色的光泽,皮球只要一到他脚上就仿佛被黏住一样,任他上下左右如何摆弄都不脱落。

小鞑子的绝技唤作“龙吐珠”,他古铜色的肌肉上纹着一条爪牙狰狞的升龙,怒张着一张血口,那龙尾巴盘在腰上,龙爪布满全背,在场上踢球时背后的肌肉随着抖动,那条蛟龙也仿佛活了一般盘旋上升。将球运到肩上,用力一耸球便升入门中,那球仿佛是从肩头怒龙的口中吐出一样。每逢庙会东京汴梁城阖城空巷,都只为了一睹这“龙吐珠”的风采。

龙吐出珠子来,全场的叫好声从相国寺勾栏都能传到皇城里去,坊间传闻连宫里赵官家都曾微服出访来看小鞑子这“龙吐珠”。每逢庙会散场时,钦慕小鞑子的夫人、小姐们便会让人往勾栏里扔些金珠玉佩,一场庙会下来小鞑子的出息何止千两。虽然收入不少,但小鞑子似乎对钱财不甚贪恋,每次收到的打赏钱财,他都大方地分给勾栏里的帮闲伙计,只留下小半补贴家用,也因此市坊里的人没人不说他的好。

丑妻

这小鞑子虽然身怀绝技又健美英俊,城里的青楼名妓、富家小姐不知有多少倾心于他,但他却对家里的糟糠妻子不离不弃。他那从北边带来的妻子蓬发皱皮、身形佝偻,几乎是个年老色衰的老妪,两人站在一起时简直如老母带着儿子一般滑稽。可小鞑子对妻子十分专一,虽然追求、钦慕他的女孩儿很多,痴迷他到“但求一夜露水夫妻”的都大有人在,但他却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平日里与伙计们在外踢球玩耍打熬力气,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日子一定回家陪伴妻子,从不做沾花惹草的勾当。因此,市坊里的人也都传颂他不弃糟糠之妻的美名。

小鞑子踢球时引得太多人来看,开封府的府尹老爷原本嫌他聚众喧闹、有碍观瞻,有心要把他整治一番再驱逐出境,但从衙门里的小吏们口中听说了他仗义疏财、不弃糟糠的事迹,竟然对他生出了几分欣赏,夸了他一句“江湖义士”。

此后,府尹不但没有干涉取缔他勾栏里的球场,反而时常委任他一些维持市坊、仲裁斤两的小差事,平日里花他钱财、受他好处的宵小帮闲们也因此都恭维他一声“节级”。酒楼茶肆里讥讽朝政的人时常会讲一句:“本朝以蹴鞠治国,白虎堂里坐着一位蹴鞠太尉,相国寺外立着一位蹴鞠节级。”分别讲的就是伺候皇上蹴鞠的高俅高太尉与小鞑子。

如此这般转眼七八年过去,开封府的府尹老爷换了两任,当年给小鞑子扔金掷银的小姐们也都挽起头发变作了人妇,当年给他拍手叫好的市侩们满头的青丝里也生出了白发,而小鞑子却仍是一副英俊的少年面孔、一身健壮的结实肌肉、一头乌黑油亮的黑发,风采不曾稍减。

人们都去问他有何养生妙招能保养得如何之好,小鞑子或是矢口否认,或是胡乱对付几个古怪的偏方。他越是含糊不说,市井里的人便越是好奇。一次小鞑子带着自己的伙计们球场上大胜了洛阳来的一队蹴鞠健儿,趁高兴他多喝了几杯,酒醉时无意间吐露了一句:“我祖传一只既济壶,有它便能保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多数人只当是他醉后的胡言乱语,也有眼红他英俊健壮、日进斗金的鸡鸣狗盗之徒把这话当真,想尽办法到他府中盗取,可是这班人翻箱倒柜都不见小鞑子口中宝壶的踪影。一开始遭窃时小鞑子和他的丑妻还会去报官,后来两夫妻不厌其烦,干脆就不予理会,任其来找。若在街上遇到那几个整日来翻找盗窃的少年,小鞑子非但不恼,还会揶揄他们几句:“混沌魍魉,我酒后的胡言乱语你们也去相信?这世间哪里有这长生不老的神器?真要有那样的东西怕也要献给赵官家,怎么会在我们平头百姓手里呢?”时间长了窃取不着,也就没人再去翻找了。

三月二十八是东岳帝君的寿辰,泰山底下有一场天下第一大的庙会,小鞑子的蹴鞠作为东京城里头一份的绝技自然要去献艺。小鞑子伙同一众东京勾栏的人前脚刚走,东京城里就天降大雨,勾栏里的人都恭维小鞑子说:“龙行有风、虎行有雨,节级你可真的不是凡人。”

书生

可巧一个延安府来的算命测字的书生在市坊里无处安身躲雨,误打误撞到了小鞑子家门口。外面雷雨交加,书生困在了小鞑子的家门口,书生浑身衣物书籍都被淋了个透湿。湿冷难受的书生不得已只好叩打了小鞑子家的门环叫道:“小生是延安府秀才白某,路过贵府想叨扰躲雨,请主人行个方便。”

丑妻听到有人叩打门环,便跑到门房里来,一听是外阜的生人声音,隔着门缝一看来人手里还拿着一面“算卦测字”的幌子,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物,便隔着门对书生说:“我家男人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方便接待,请客人原谅则个。”

书生见主人不肯,又碍于男女大防,只好不再作声,在门外屋檐下蹲下暂歇。丑妻透过门缝看去,门外人虽然做的算卦测字的生意,却不是形容丑陋的算命瞎子,而是个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的俊俏书生,丑妻正看得入迷,突然听到门外连着几声“啊嚏”,想来是那书生被淋湿后着了凉。

看那身形单薄的书生连声喷嚏,丑妻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咳嗽一声搭讪问道:“门外客人,你自说是延安府秀才,为什么手里却拿着算卦测字的幌子?”书生答道:“大嫂见笑了。我家境贫寒,早年间靠家里的几亩薄田供养专心读书,侥幸在州试考中了个秀才。前些年北国南犯,我全家被害,家财也被洗劫一空,我虽苟活但也只能离乡逃难。所幸少年时曾跟家父学过些测字、相面的本领,所以打着这面旗子,一路讨食进京。”说起凄惨家事,书生不禁落下几滴珠泪来。

同是从北边逃难南来的丑妻对书生的悲惨经历感同身受、大为触动,同情让她放松了对书生的警惕。丑妻从家中拿出了炭炉、手巾、热汤、点心等物放在门厅里,然后隔着门对书生说:“小相公,我有心让你进屋避雨,但是你们读圣人书的应该知道男女大防、非礼勿视的道理。我这里为你准备好了取暖烘干的一应物什放在门厅里,等我退到二门里敲十下门板,你便进来取暖烘烤吧。”书生听罢大喜过望,连声应允。

丑妻放下东西返回了二门里如约定敲了十下门板,书生也应声进到了门厅里,再次告扰谢过以后,书生用手巾擦去了身上的雨水,一边用炭炉烘干自己湿透了的衣服,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丑妻拿来的点心。丑妻在门里听他吃点心吃得声响很大,不禁扑哧笑了一声,书生听到她笑,羞臊地红透了脸,“小生多日未曾饱食,大嫂见笑了,见笑了。”丑妻只回应道:“不妨,不妨,相公慢些吃,别噎着就好。”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闲话,书生提出要帮丑妻推个八字命盘来报答收留款待之恩,丑妻先是不愿意,经不住书生坚持缠问便报上了自己的八字。书生掐指算算,便把丑妻一生出嫁、父母去世、南逃的这些流年大事推算得一个不差。

丑妻万没想到这个书生竟然真的有推算命数的本领,心里虽然惊奇,但嘴上却仍规劝道:“相公应知,给人看相测字虽然可以弄得几个小钱度日,但毕竟是偏门末流,始终不是长久生计。我听相公讲话也是个读书识礼的人,今后还是要专心勉学于科举正途才好。”

书生隔着门板在门房里听了丑妻的这几句教训,羞得面红耳赤,连声答应:“大嫂教训得是,小生今后一定勤于学业、专心应举。”过了一会儿丑妻又透过门缝扔进门房里两片金叶子对书生说:“我平日里从不出门,所以手里存有的几个体己也无处去用,你我有缘在此相会,又蒙你为我推算了命数,所以拿这些许钱财赠与你做助学之资。你不必再四处给人算命测字谋生,回去专心读书,这些足够你撑到明年开封府乡贡。”书生听罢感激地连声道谢,激动地对丑妻说:“多谢大嫂,多谢大嫂,我今后一定努力读书应举,今后得了功名再来报答恩情。”

雨停后,书生对丑妻说道:“大嫂,我平日里在城外寺庙传法院里借宿,你若有急事可以到那里去找我。”门内没有回复,书生迈步走到了门外,心怀感恩地对着门房行了个礼后才转身离去。书生门口行礼的这一幕刚好被街坊看见,有好事者便把丑妻留宿测字书生的事情传将了出去,还添油加醋编成了艳情故事在市井中流传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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