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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卖鬼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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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卖鬼记

楔子

逆江而上的小破船上,颜十四觉得自己是世上最悲惨的人。

颜十四本是太平米市上最精明能干的牙行,买空卖空、坑蒙拐骗的生意一直做得很不错。人们常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中的“牙”,就是他这一班人。

一年前米市门口算命的刘铁嘴说他有大运在西南,于是他找人借了几十两银子准备从江西贩瓷器回太平卖。谁料买了瓷器在回程路上,被鄱阳湖里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劫了货。

江边长大的他深谙水性,纵身跳进湖里侥幸逃了一条命,可一船的瓷器都打了水漂。回到太平后就被债主们四处追债,无奈之下连卖房带典当他老婆的首饰凑了十几两银子要去云南贩铜,盈利用来还债。债主们不放心他,和他立下生死文书,如果他到期不回来,就要卖他的老婆、孩子抵债。

想到身后家里妻子、儿子被人待价而沽,前面去云南的路上生蕃、瘴气在等着自己,颜十四心里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码头

颜十四坐的是最便宜的无舱快船,只让白天坐,不让晚上住。船傍晚到了武昌,船老大把船靠岸停好,吩咐好明早辰时三刻开船,就把乘客们敢下船去。

别的乘客在那破船上闷了一天,船一靠岸,飞也似的都去码头上喝酒、赌钱、住店,只有背负重债的颜十四舍不得花钱住店,也没闲钱去喝酒呷妓女,只能在码头上瞎溜达。

正百无聊赖时,看到路旁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喝闷酒。那人一边喝酒,一边唉声叹气,手里的筷子一下都没动,下酒菜是一包筋头巴脑的卤牛肉、一包馅儿鼓鼓囊囊的大饺子。

出了家门就米水未进的颜十四看着那诱人的下酒菜就走不动路,厚起脸皮围着人家的货车一圈圈地打转,想找这人蹭两杯酒喝。那人似也乐得找个人倾诉,看他在这里转了好几圈,真的招手请他过来。那人给颜十四斟了一杯酒,还拿了筷子给颜十四。饥饿难忍、口干舌燥的颜十四谢过后把那杯酒一饮而尽,还吃了两口菜。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原本唉声叹气的那人反倒扑哧乐了一声说:“兄弟你慢些,我没胃口,这都是你的。”

颜十四一听脸涨得通红,自知失态,连忙擦擦嘴搭讪:“兄长遇到了什么事啊?独自在此叹气。”那人又给他斟了一杯酒,摆手说:“扫兴,扫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颜十四再三问了,那人才一声长叹,从屁股后拿出一匹麻布递给颜十四说:“我刚收了这几十车的好麻布,要贩回老家汴梁去卖。哪里想得到,早晨家里托人捎信说我儿子在大都吃了人命官司,要我即刻去救。”说到这里那人拿衣襟擦了擦眼睛。

那汴梁商人接着控诉:“我托武昌这里的牙行去给我找下家,准备把货尽快倒出去。那牙行把我家里出了急事的事情传开了,布商们都死命压价,要拿一两银子买了我这三大车麻布。你说这些牙行是不是该杀?”

颜十四听他说牙行该杀,心里苦笑,面上还点头赞同说:“该杀,该杀。”

麻布

说到自己的老本行牙行该杀,颜十四尴尬起来,低头去摸汴梁商人刚递给他的麻布夸奖道:“你这麻布织得真是又密又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汴梁商人说:“兄弟你是识货的,我这是南边最好的沅江布,说是布,又细又密又舒服,比纱都不差的。”颜十四点头赞同,那汴梁商人问道:“你们老家麻布什么价格?”

牙行出身的颜十四对往年的货物最熟悉不过,翻眼睛一想:“织得这么好的麻布,按去年的行价一匹怎么也得二百钱吧。”

那湖北商人擦擦眼泪对颜十四说:“我是真的急着要现银,上京救我的儿子。兄弟你若有意,我这里三车麻布,三百多匹还多,二十贯钱卖给你,也强过被那些牙行拿几钱银子诓去。”

颜十四一听要卖给自己,本能地抱紧了装着盘缠的包袱,脑子里打起算盘:“三百匹麻布运回太平,一匹两百地卖那就是六十贯钱呀!自己两次的欠款几乎都能还清了。”

久在商场的颜十四最懂买卖道儿,心里想要接盘,但嘴上还不能松口,叹了一口气道:“唉,小弟也不懂这布匹生意的门道,而且身上也没有二十贯钱在,可惜可惜。”

那人忙问:“兄弟带了多少?”颜十四答:“只带了十七两,回程恐还需些盘费,只拿得出十五两。”

那汴梁商人听了先是一阵摇头,颜十四看他为难,便要提高一两出价。还没等颜十四开口,那人重重地一拍车头说:“你我兄弟也是有缘,十五两就十五两吧,当我交了你这个朋友。”

颜十四心中大喜,嘴上却说:“我实在不懂你们布匹行业里的门道儿,这次只当是帮你老兄了。”达成了交易,两个人心中都舒快了不少,又重新推杯换盏地喝起酒,喝到半夜,汴梁商人要带颜十四回客栈,颜十四舍不得花住店钱,就抱着自己的包袱,在马车的麻布上睡了一夜。

山贼

第二天一早,汴梁商人和他的几个车夫从客栈赶回码头,汴梁商人对车夫说:“这是新东家,你们就跟着他把货送到他贵处去。”颜十四揉揉惺忪睡眼说:“兄长你有所不知,我老家是这长江下游的太平州,顺江而下的江船又快又稳。您的几位兄弟只需帮我卸货上船就行,不用赶车跟我回去。”

汴梁商人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对他说:“兄弟你有所不知,本地的牙行不是要强买我的布匹吗?现在布被你买去,他们一定怀恨在心,码头上的船帮和牙行都是沆瀣一气的,不知他们会动用什么手段加害你。这几个马夫是我在沅江雇来的,跟他们武昌人不相干的,一路上老实本分是最信得过,而且我已经提前给了他们车费,兄弟你不需花一个钱的。”

颜十四想想自己在太平米市做牙行时和码头上的地痞船帮如何为难敲诈过往客商的狠毒手段,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连声对汴梁商人说:“兄长想得周密,想得周密。”

从包袱里拿出自己抱了一晚上捂得温热的银子,跟汴梁商人做了交接。互相又客气了几句,汴梁商人说自己忙着回乡救犯事的儿子,作揖告别后扬鞭催马一路向北而去。

颜十四心系着家里妻小,整顿了一下,也和三个马夫上路了。路过集市时,果如汴梁商人所说,牙行、脚夫们对他指指点点,仿佛在说“就是这人抢了我们的便宜”。

官道上坐马车虽然没有坐江船快,但是四平八稳,一路上各种食肆小店倒也方便。路上碰到设卡盘查的蒙古兵,看他一车都是些不值钱的布匹,也没抽几个税。

车行了两天进了一片山区,颜十四一行怕有占山为王的强盗打劫,都十分小心警惕。入夜了还没走出山区,颜十四几个就有些担心。突然无人的四面响起了喊杀声,颜十四对三个车夫喊:“快赶马!让强人捉了去,咱们都活不了!”三个车夫快马加鞭地飞速前行,突然最后一辆车子咯噔一声响,马夫以为后面有追着的强盗在砍,赶马赶得更快了。三架马车奔命似的冲出了山区,逃过一劫。

少女

出了山区进了平原,天也拂晓了。直到进了驿站,用了早餐,才彻底压下惊来。最后一辆车的车夫突然想起自己的车似被砍了一刀,就领着颜十四去看。

走到车边上,发现车上并无刀砍斧劈的痕迹,连个箭头都没有。颜十四想要看看狂奔途中布匹有没有掉落,打开马车后门,不只布匹一匹没少,布匹上居然还多了个妙龄少女!

晨光照入车厢,只见那少女外面穿着一件金丝红底儿的小夹袄,里面衬着浅绿的千褶素裙,看得出裙子里凹凸有致、身段修长,白净的脸庞上秋水剪瞳,巧梳的垂鬟有些稚嫩的微黄。颜十四等人不知是什么人,就拿马鞭戳弄她。没两下那少女被戳弄醒了,一睁眼看到四个大汉在车厢外面围着自己,连忙蜷缩到车厢最里面小鸡啄米似的磕头说:“好汉饶命,英雄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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