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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小说(第1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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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湜见余,执余手,不言亦不笑。

余问之曰:“子病略愈否?”

庄湜但点首而已。余抚其额,热度亦不高。余此时更不能以第二女访问之事告之,故余亦无言,默坐室内,可半句钟,见庄湜闭睫而卧。适医者入,余低声以病状问医者。医者谓其病症甚轻,惟神经受伤颇重,并嘱余不必与谈往事。医者既行,余出表视之,已八句钟又十分矣。余视庄湜贴然而睡,起立欲归;方启扉,庄湜忽张目向余曰:“且勿遽行,正欲与君作长谈也。”

余曰:“子宜静卧,吾明晨再至。”

庄湜曰:“吾事须今夕告君。君请坐,吾得对君吐吾衷曲,较药石为有效验。吾见君时,心绪已宁。更有一事:吾今日适接杜灵芳之简,约于九句钟来院。吾向医者言明,医者已许吾谈至十句钟为止。此子君曾于湖上见之,于吾为第一见,故吾求君陪我,或吾辞有不达意者,君须助我。君为吾至亲爱之友,此子亦为吾至亲爱之友,顾此子向未谋面,今夕相逢,得君一证吾心迹,一证彼为德容俱备之人,异日或能为我求于叔父,于事兹佳。”

庄湜且言且振作其精神,不似带病之人,余心始释,然余思今夕处此境地,实生平所未经。盖男女慕恋,憔悴哀痛而外无可言,吾何能于其间置一词哉?继念庄湜今以一片真诚求我,我何忍却之?余复默坐。

庄湜肃然言曰:“吾心慕君,为日非浅,今日始亲芳范,幸问如也!”

此际女郎双颊为酡,羞赧不知所对。

庄湜复曰:“在座者,即吾至友曼殊君,性至仁爱,幸勿以礼防为隔也。”

女始低声应曰:“知之。”

庄湜曰:“吾无时不神驰左右,无如事多乖忤,前此累次不愿见君者,实不得已。未审令兄亦尝有书传达此意否?”

女复应曰:“知之。”

庄湜曰:“余游西湖之日,接叔父书,谓闻人言,君受聘于林姓,亲迎有日,然欤?”

女容色惨沮,而颤声答曰:“非也。”

庄湜继曰:“如此事果确者,君将何以……”

语未毕,女截断言曰:“碧海青天,矢死不易吾初心也!”

庄湜心为摧折,不复言者久之。

女忽问曰:“妾中秋侍家母之钱塘观潮,令叔已知之耶?”

庄湜曰:“或知之也。”

女曰:“妾湖上访君未遇,令叔亦知之耶?”

庄湜曰:“惟吾与曼殊君知之耳。”

女曰:“令叔今去通州,何日归耶?”

庄湜曰:“不知。”

女郎至此,欲问而止者再,已而嗫嚅问曰:“君与莲佩女士曾见面否?与妾同乡同塾,其人柔淑堪嘉也。”

庄湜曰:“吾居青岛时,曾三次见之,均吾婶绍介。”

女曰:“君偕曼殊君游湖所在,是彼告我者。彼今亦在武林,未与湖上相遇耶?”

庄湜曰:“且未闻之。”

此际,余始得向庄湜插一言曰:“子行后,果有女子来访。”

女惊向余曰:“请问先生,得毋密发虚鬟、亭亭玉立者欤?”

余曰:“是矣。”

庄湜闻言,泪盈其睫。女郎蹶然就榻,执庄湜之手,泫然曰:“君知妾,妾亦知君。”言次,自拔玉簪授庄湜曰:“天不从人愿者,碎之可耳。”

余心良不忍听此女作不祥之语。余视表,此时刚十句钟矣,余乃劝女郎早归,俾庄湜安歇。女郎默默与余握手,遂凄然而别。

嗟乎!此吾友庄湜与灵芳会晤之始,亦即会晤之终也。

余既别庄湜、灵芳二人而归,辗转思维,终不得二子真相。庄湜接其叔书,谓灵芳将结缡他姓,则心神骤变,吾亲证之,是庄湜爱灵芳真也。余复思灵芳与庄湜晋接时,虽寥寥数语,然后窥伺此女有无限情波,实在此寥寥数语之外;余又忽忆彼与余握别之际,其手心热度颇高:此证灵芳之爱庄湜亦真也。据二子答问之言推之,事或为其叔中梗耳。庄湜云,与莲佩凡三遇,均其婶氏引见,则莲佩必为其叔婶所当意之人。灵芳问我“密发虚鬟、亭亭玉立”此八字者,舍湖上第二次探问庄湜之女郎而外,吾固不能遽作答辞也。然则所谓莲佩女士者,余亦省识春风之面矣。第未审庄湜亦爱莲佩如爱灵芳否?莲佩亦爱庄湜如灵芳否?既而余愈思愈见无谓,须知此乃庄湜之情关玉扃,并非属我之事也,又奚可以我之理想,漫测他人情态哉?余乃解衣而睡,遂入梦境。顾梦境之事,似与真境无有差别。但以我私心而论,梦境之味,实长于真境滋多,今兹请言吾梦:

将至西冷桥下,灵芳指水边语莲佩曰:“此数片小花,作金鱼红色者,亦楚楚可人,先吾亲见之而开,今吾复亲见之而谢,此何花也?”

莲佩曰:“吾未识之,非花耶?”

庄湜转以问余。余曰:“此与同种而异类,俗名‘鬼灯笼’,可为药料者也。”

言时,已过西冷桥。灵芳、莲佩忽同声歌曰:“同携女伴踏青去,不上道旁苏小坟。”

俄而歌声已杳,余独卧胡床之上,窗外晨曦在树,晓风新梦,令人惘然。

余饭后复至医院,以紫白相间之花十二当赠庄湜。庄湜静卧塌上。昨夕之事,余不欲重提只字,乃絮论湖上之游,明知此于庄湜为不入耳之言,然余不得不如是也。余见昨夕女所遗簪,犹在枕畔,因谓庄湜曰:“此物子好自藏之。”庄湜开眸微视,则摇其首。余为出其巾裹之,置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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