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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二〇年六月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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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九二〇年六月02

方三响听曹渡絮叨着生意经,他越强调自己现在过得不错,说明他越在意当初离职的事。

平心而论,曹主任虽然抠门,倒没恶意克扣过工钱,只是算得过于精细而已。他在红会总医院期间给方三响安排了很多做工机会,这份人情,方三响还是认的。

曹渡随手从旁边石礅上拿起一本杂志:“陈先生在我这里放了几本,说随便取阅。你难得来望望我,总不好空手回去。”方三响随手接过杂志,跟曹主任也吐露了实情。

曹主任听完“啊呀”一声,一迭声地埋怨道:“我在的时候,你们老嫌我啰唆。我离职了,你们两个十三点[15]好了,连官司都吃上了,一吃就是两桩。”

“所以我们必须找出原因来。沈会长一年前为什么会被解职?”方三响急切道。曹渡努力琢磨了一番,只是摇摇头:“不晓得谁会对沈会长有这么大仇怨。”

“那你猜猜呢?”

“那怎么好猜。”曹渡连连摆手,一脸苦笑,“你找我来押宝,真是问道于盲。”

曹主任说这话,是有原因的。辛亥革命的时候,全院只有他觉得大清春秋正盛;辛亥革命胜利以后,他又坚持说孙中山绝对会上台,最后却是袁世凯;癸丑之役,曹主任又看好孙中山、陈其美,等到两人流亡日本之后,他才彻底倒向袁世凯;结果不久袁大总统就成了洪宪皇帝,曹主任刚在哈佛楼前挂起庆祝登基的横幅,“皇上”就驾崩了……曹主任的政治眼光,一时在红会总医院传为笑谈。

方三响见曹主任不愿多管,知道他到底还是怕事。试想,一个连沈敦和都能搞下台的势力,他一个寓公哪里敢去招惹?他不为已甚,便叫了林天晴一起告别。临到要走出弄堂了,曹渡抱起儿子,忽然低声问了一句:“总医院最近可还好?”

“曹主任你在的时候,没感觉什么。你一不在,便觉出差异了。”方三响认真回答,转身离去。

曹主任抱着儿子,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开。过了足足五分钟,小有善不安分地开始扭动:那两个哥哥姐姐早就走得看不到了,怎么爸爸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离开渔阳里之后,林天晴好奇地问道:“他送了你一本什么杂志?”方三响这才从怀里取出,发现叫《新青年》,已经发行到第七卷第六号了,这一期叫作“劳动节纪念号”。随手翻开扉页,上面赫然有孙中山题的“天下为公”和蔡元培题的“劳工神圣”几个大字。

“我好像听医院里的人说过,似乎这杂志被查抄过几次呢,你可也要小心。”林天晴提醒道。方三响不以为然:“当初《猛回头》《革命军》也是违禁读物。越是禁书,越说明书里讲得有道理。他们要查封,我反倒要认真读一下了。”

自从陈其美于民国五年(一九一六年)遇刺身亡之后,方三响对北洋政府便怀有浓厚的敌意,对于南方的事越发上心。

“你看从去年开始,上海到处都在罢工,报纸上各执一词,又是劳工权益,又是资本剥削什么的。我想看看这本杂志怎么说的,到底罢工对还是不对。”

林天晴见他现在又有点上头,赶紧岔开了话题:“唉,曹主任这里一无所获,你接下来怎么办?”

“也许英子和孙希会有成果,先跟他们碰头吧。”方三响看了她一眼,“你跟着我也跑了一整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我不累的。”

“毕竟这都是红会总医院的事,怎么好一直麻烦你?”

林天晴白了他一眼:“我在广慈上班而已,又不住在广慈。再说我也不是为了总医院哪。”

方三响轻轻叹道:“因为私人关系,我就更过意不去了。过去几年里你一直帮我联络日本那边找仇人,搭进去那么多时间,总不能事事都占着你。”林天晴略带幽怨地瞥了一眼:“你为什么不能?”

方三响摸摸鼻子,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回答。林天晴熟知他秉性,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说:“你先别操心旁的啦,赶紧在十天内把事情解决掉是正经。”方三响一捏拳头:“倘若官司输了,执照被吊销,那就有时间了,亲自去一趟日本!”

“那我陪你去,我也想多找找我哥哥的事情。”林天晴道。

当晚他们与姚英子、孙希在保育讲习所碰头。两边一对,发现都一无所获,大家不免有些沮丧。姚英子说:“可惜我爹身体不好,回宁波休养去了,不然他肯定知道点什么。”孙希却道:“还是算了吧。你爹见了你,肯定要唠叨婚配的事,说不定会把你绑了直接成亲。”方三响也点头附和:“还是不要回去的好。”

姚英子神色一黯。这几年来她抵御家里要求她成亲的压力,十分辛苦。姚永庚和陶管家再疼她,在这件事情上与她也是相反立场。若不是有孙希与方三响两个人帮她,她未必能撑到现在。

“那接下来怎么办?一点头绪也没有了。”姚英子很是沮丧,觉得事事都不顺心。“也不能说没有……”方三响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曹主任今天说他被内务部审查过,也许和沈会长被解职之间有所关联。如果能接触到政府那边的文书,也许能查到些什么。”

孙希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我去找一下冯大人吧。”

冯煦虽然在上海做寓公,但他毕竟曾贵为前清巡抚,在官场多少留有人脉。姚英子奇道:“冯大人?他还在张罗给你相亲吗?”孙希一脸苦笑:“最近几年不大张罗了,也许是适龄的女子该嫁的都嫁了,他手里没库存了。明天我去找他一下,他不帮忙,我官司就要输掉,我官司输掉,就做不成医生,做不成医生,就更没有姑娘要嫁给我了,看他怎么办。”

饶是大家心事重重,也笑了一阵。冯煦天天磨孙希,也有被孙希反过来磨的一天。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办法。”一直不作声的林天晴在旁边道。

“嗯?”其他三个人都有些惊讶,林天晴难得主动发表意见。她被他们盯着,微微发窘:“我们干吗不去直接问问朱贵云和沈贤淑?如果真有人在背后唆使,他们肯定知道得最清楚。”

“唉,天晴,你天真了。”孙希摇头,“我们是被告,他们是原告,贸然接触很容易被人误解为私下威胁,传出去官司更会输。”

“如果不是当事人,而是一个无关的人去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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