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第七章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02(第3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杜阿毛脑袋“轰”的一声,一时间尴尬得不知说什么才好。方三响大吼道:“你是要我太太一尸两命吗?”杜阿毛吓得倒退了几步,慌乱得连声道歉。方三响恶狠狠地一把关上车门,救护车匆匆开走。

杜阿毛站在原地,一阵懊恼,早知道十天前就该强行上楼看看,真不该妇人之仁!现在可好,人没抓到,倒把方医生给得罪了。这时樊老三也喘着粗气跑过来,杜阿毛突然问出个怪问题:“邢翠香是什么时候去的方家?”

樊老三愣怔了一下:“最近她和姚英子几乎天天都跑方家,你问的哪次?”杜阿毛怒道:“就是刚刚那次!她说给方太太陪床,那总得有个进屋的时候吧?”樊老三张口结舌,回头跟其他几个人嘀咕了一下,回答说:“我们上一次看到她,是前天晚上陪着姚英子从方家离开,再后来就没见着……”

杜阿毛眼神突然一凝,额头随即绽起一根根青筋。他望向救护车消失的方向,不由得飞起一脚,狠狠踢翻了一个晒在路边的大马桶:“妈的!我们被噱进[22]了!”

樊老三还没明白过来,杜阿毛歇斯底里地喝道:“快,快去通知黄老大!封锁各处火车站、汽车站和码头!我们还没输!”

“我们还没赢。”

车厢里方三响沉声道,把林天晴从担架上小心翼翼地搀起来。林天晴用手摸着滚圆的肚子,表情不复刚才的痛苦。前头驾驶室内,头戴鸭舌帽的姚英子回头笑道:“不是我说,天晴的演技,可比蒲公英你强多了。你那一声吼太浮夸了。”

方三响望着妻子:“我那是真情流露。”

旁边两个护工摘下口罩,露出孙希和农跃鳞的脸。农跃鳞脸色不算太好,孙希赶紧为他检查伤口,确认没问题后才长出一口气。

这个巧妙的计划,是孙希和翠香一起想出来的。

他们事先借出了总医院的一辆救护车,姚英子驾驶,孙希和翠香冒充护工,当着青帮人的面开到方家门口。他们两个进到屋子之后,翠香迅速把制服和口罩交给大病初愈的农跃鳞。由他和孙希把林天晴抬出门去,翠香则留在屋子里。

这个计策的巧妙之处是,他们故意为林天晴做了遮掩,让杜阿毛以为是农跃鳞。一般来说,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猜错之后,很少会在同一个地方猜疑第二次。而且方三响扮演了一位担忧妻子安危的神经质丈夫,让杜阿毛陷入慌乱,没有余暇去发现旁边的护工被调包。

“这一条计策,对人心揣测堪称入微呀。”农跃鳞靠在车厢上,大为感叹。

“用天晴瞒天过海,是我想的;但让您化装成护工李代桃僵,是翠香的主意。相比起来,还是她考虑得更为周全。”孙希忽又有些忧虑,“只是不知道翠香留在方家,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调包计瞒不了杜阿毛太久,青帮分子也许会抓住翠香逼问。这些人连有十几年交情的方三响都敢动,对一个小姑娘显然更不会留情。

“放心好了,翠香那丫头,狡猾得像一只狐狸,她能照顾好自己。”

“也是,谁能逮住那只小野猫呢?”孙希大笑,旋即道,“这次记她一个头功,回头我请她吃番菜。”

“你就不记恨她天天嘲笑你?”姚英子握着方向盘,人也轻松了许多。

“我跟一个晚辈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看看,你嘴上拒绝,结果还是被她洗脑了,真把自己当叔叔啦?你也就大她十多岁而已。”

在一片轻松的气氛中,姚英子轻车熟路地朝着上海地方法院开去。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青帮发现真相之后,会立刻封锁上海华界的各条外出通道。他们绝对想不到,农跃鳞居然没有着急离开,反而去了地方法院。

他们把救护车停在地方法院附近,换好日常衣服,还给农跃鳞弄了一副大墨镜和一顶宽檐帽子。准备停当之后,分成了两拨。姚英子与孙希换了一辆自家的劳斯莱斯,在外头绕了一圈,才开去法院,方三响则陪着林天晴、农跃鳞步行前往。

此时法院门口已经挤满了新闻记者。在过去十天里,姚家与姚英子的这桩家产案,被农跃鳞用私下的关系炒作得沸沸扬扬,大家对豪门恩怨充满好奇。姚家大小姐驱车一到,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无数记者蜂拥而至。

姚英子一反常态,从车上下来以后,对着记者们侃侃而谈。从李超讲到盛爱颐,说得几个女记者频频点头,低头记录。这时久未公开露面的张竹君,居然也出现在门口,来表示对弟子的支持,甚至发表了一段简短的演说,俨然要在法院前召开发布会。

孙希站在旁边,眼睛朝远处扫去,看到其他三人正低调地往法院里头钻。全场的记者都被张竹君、姚英子吸引去,竟没人注意大名鼎鼎的农跃鳞刚刚从他们背后路过。

时针推移到九点整,准时开庭。

果然如农跃鳞所料,官司一开始,焦点便集中在了那一份过继文书的真伪上。姚英子这边的代理律师率先发言,坚称文书是伪造的,不具备法律效力;而姚燕戊父子的律师自然极力反驳。

两边唇枪舌剑了十几个回合,把这份文书里里外外讨论了个遍。姚燕戊方面,甚至请来了十数位德高望重的宁波缙绅,他们都宣称亲眼见证姚永庚签署这份文书。

姚英子坐在被告席上,不住冷笑。财帛动人心,这些缙绅报出身份来,不是当地大儒就是前清官员,这些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人,到头来还不是贪图贿赂,甘心撒谎?

不过这些证人的身份,确实对法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毕竟一边有十几位社会贤达做证,另外一边却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律师的策略只有两个:一是质问姚鼎文既然早已过继,为何不立刻前往上海,反而等姚永庚去世才跑来主张;二是强调盛爱颐案的判例,未婚女子享有父母遗产的继承权,无须从他房过继。

关于第一点,姚鼎文解释说亲生父亲那时正在生病,他为了尽孝,伺候病榻,没顾上去上海。此论深得法官褒奖,赞扬说财利当前,不忘本父,实乃纯孝。紧接着,法官把被告的第二点也驳回了:

“盛爱颐案的核心是未婚女子有无继承权,而家主盛恩颐的继承权并无疑义。而姚英子案的核心,是姚鼎文是否有过继资格来充当家主,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台下的观众不由得哄然议论,或觉得姚氏父子有理,或觉得法官刻意偏袒,但大部分人都不看好姚英子的局势。

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只有农跃鳞不动声色。他戴着副大墨镜,全程听得十分仔细,只是看不出神情变化。待法官宣布休庭片刻后,他把孙希叫过来,面授机宜,孙希立刻转达给姚英子。

等到重新开庭,被告律师当即站起身来,说姚英子本人要求与姚氏父子当面对质。

民国的司法体系虽效法欧美,可也斟酌国情做了改良。这个对簿公堂,便是自传统公堂而来。台下的观众们大为兴奋,当事人往往短兵相接,比打擂台还精彩。那边姚氏父子觉得优势甚大,也同意下来。

姚英子扬声道:“法官大人,我父亲做事很当心,他签下的所有契约文书,都会用自家定制的铁胆墨汁。这墨汁是在意大利请名匠特别调配,自带暗褐色纹理,别家绝无,他向来是从不离身。”

姚燕戊闻言,心中大喜。律师之前故意不提墨水的细节,就是在等姚英子主动跳进陷阱。他忙站起身来,轻咳了一声,道:“听侄女你的意思,只要文书是定制的墨水所签,就必然是三弟的手笔喽?”

姚英子说自然。姚燕戊立刻对法官道:“大人明鉴。诚如侄女所言,舍弟的这份过继文书,用的确实是他平时专用的铁胆墨水不假。”

说完他双手呈上文书,还贴心地拿出另外几份从前姚永庚签的文件,以便对比。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