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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九二八年十一月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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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老三抓抓青森森的头皮:“我们几个兄弟日夜盯着,没什么特别的,就是……”

“就是什么?”

“姚英子和孙希两个人几乎每天都来,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杜阿毛“哦”了一声:“你不认字,看不懂新闻纸。姚家宁波来人争夺家产,把姚家大小姐告上法庭了,这几天报纸上都在热议。他们三个感情老好,遇到事情一起商量,很正常。”

樊老三道:“除此之外,跟平常就没什么两样了。”杜阿毛叹了口气,准备去另外一个盯梢点去问问。这时樊老三冲旁边的小弟骂了一句:“大粪,大粪,天天就知道大粪,你怎么不自己去拉!”

杜阿毛皱皱眉头,问怎么了。樊老三把旁边一个瘦弱汉子拎过来,气呼呼道:“这兔崽子不专心监视,反而盯着人家马桶,狗改不了吃屎!”

那汉子解释说,他之前是在闸北做马桶车夫的,每天清早会赶着车子到各处弄堂里厢收屎尿,再卖给城外农民。他这几天监视时,出于之前的职业习惯,对方家倒马桶的情形会多看一眼。

“他们家就两口人,马桶倒出来的量有点多,而且里面是五花屎。”汉子说。五花屎是行话,意思是马桶里混的垃圾杂物比较多,马桶车夫对这种情形深恶痛绝,所以格外敏感。

樊老三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壳:“腚眼子出来的玩意儿,你也看这么仔细!”杜阿毛却拦住他:“什么样的五花屎?”

这时一阵如老生吊嗓子一样的喊声,从街道尽头响起:“马哎……桶哟……拎出来呀——”一辆载着长圆粪箱的牛车徐徐过来。两侧弄堂仿佛被惊醒似的,一群女子纷纷拎着自家马桶,火速冲到街头,争先把桶交给车夫。

车夫不疾不徐,一桶桶倾倒进粪箱里。她们接回了空桶,便到旁边粗竹扎成的豁筅桶里接了水,沿街蹲成一排,咯噔咯噔地洗涮起来,煞是热闹。这些杂乱的声响,把清晨那点慵懒冲击得涓滴不剩,很多人把这声音当作闹钟。

眼见粪车到了方家楼下,杜阿毛示意向后退几步,几个人藏在海亭后头偷看。只见大门一开,方三响拎着一个马桶走了出来。他走到牛车前,也不用车夫帮忙,自己一抬手,“哗”地倾倒下去,然后洗涮一番,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杜阿毛在不远处截住了这辆粪车,爬上去检查。粪箱的上面有一个圆口,里面罩了一层稀疏的篾网,如果马桶里有别的大异物,就可以从这里过滤下来。

杜阿毛不顾恶臭,用车夫的手耙子翻动了几下,发现篾网上头挂着几块绷带与纱布。虽然它们已被屎尿浸染得看不出颜色,但从形状可知,应该是被用过的。

樊老三纳闷地看着这一切,难道他是被黄老大逼得太狠,脑子坏掉了?杜阿毛从粪车上跳下来,嘬着牙花子:“姓农的,肯定就在方医生家里,而且受了伤不便移动。”

“啊?”樊老三大惊,“就凭这个?”

“我们又不是警察,要什么证据!”

樊老三顿时为难起来:“就这么冲进方医生家里?不太好吧?他太太还有身孕,万一冲撞了胎气……”杜阿毛捂着半边脸道:“你照顾方医生面子,就不怕黄老大的脾气?”

他见樊老三仍是畏畏缩缩,只好折中了一下:“横竖要上门抓人,等方医生外出之后再动手,也算对得起他了。”于是他们缩在路对面,差不多等到七点半的光景,没等到方三响去上班,却见到一辆红会总医院的救护汽车鸣着汽笛开过来。

杜阿毛和樊老三对视一眼,疑窦顿生。只见救护车停到公寓前,冲出两个身穿红十字制服、戴着口罩的红十字护工,扛着一副担架进了公寓,过不多时,从屋子里抬出一个人来,那人从头到脚被白布蒙着,肚皮高高隆起。方三响在一旁手扶担架,脸色惶急地往救护车上送。

盯梢的两人同时直起身来。林天晴这几日临产,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樊老三“啊呀”一声,当即要起身去帮忙,却被杜阿毛按住肩膀。

“你又不懂助产,过去添什么乱!正好他们离开,咱们去屋里搜!”

“可是……”樊老三仍旧犹豫。

“咱们是为了抓通缉犯,和方医生没关系。大不了,我事后请他吃饭赔罪!”

等到救护车一走,杜阿毛立刻带人踏进客厅,看到邢翠香坐在饭桌前,端着一碗咸豆浆正在喝。杜阿毛眉头一皱:“翠香?你在这里做什么?”

邢翠香道:“大小姐担心林姐姐生产,让我来照顾……你跑进来干吗?”

杜阿毛顾不得跟她废话,挥手说:“给我搜!”邢翠香起身想要阻拦,却哪里挡得住这些混混。

方三响家的公寓不算大,又是搜一个大活人,一分钟便搜完了,家里再没其他人了。杜阿毛不信邪,他冲到二楼,一眼看到卧室里大床旁边的吊针架子还没撤掉,嗅到一股消毒水味,显然曾有一个病人在这儿休养。

“这是谁在用?”杜阿毛看向翠香,表情凶恶。翠香道:“当然是林姐姐啊,还能有谁?她有点产前贫血,大小姐专门给她调配了蔗糖铁补液。”

杜阿毛不懂医学,但听翠香讲话的语气不像是乱编。他皱着眉头,翠香又道:“其实我说吃点枸橼酸铁剂或者林檎铁膏就好,可大小姐非说含糖碘化铁也行,我呢……”

杜阿毛突然断喝一声:“闭嘴!”

他虽不熟药学,可对含糖碘化铁这名字很熟,那是治疗梅毒性贫血的药剂,帮内很多爱逛窑子的人都在吃。翠香一说这个,杜阿毛立刻意识到,她是在信口胡诌拖延时间。

但她为什么要拖延时间?

杜阿毛脑子里突然一激灵:“不对!中计了!在担架上的不是林天晴,是农跃鳞!我们被骗了!”

“啊?”樊老三一惊,“我看那肚子是挺大的呀。”

“那是垫出来的!你想啊,刚才担架上的人,可是从头到脚都盖着白布!又不是死人!”

杜阿毛冲出楼去,可救护车已经开到远处路头了。幸亏他知道这辆救护车是五年前捐献的,早已老旧不堪,果断带人冲进附近的狭窄弄堂。

这一伙人一路踢翻了不知多少马桶、灶台和晾衣架,在一片叱骂声和尖叫声中截弯取直。当他们从弄堂另外一个口冲上大路时,恰好堵住了刚拐过弯来的救护车。

杜阿毛强行截停了车子,“唰”地打开车尾的两扇门,迎面而来的是方三响两道愤怒的目光:“杜阿毛?你要做什么!”

杜阿毛面皮一哆嗦,硬着头皮抱拳:“方医生恕罪。”伸手去扯担架上的白布,刚扯到一半,便呆愣住了。担架上躺的正是林天晴本人,她整个人的面容痛苦不堪。旁边两个护工正忙不迭地给她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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