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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九一三年七月二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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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希顾不得多解释,他从来都随身携带割症刀具和必备麻醉药物,当即给伤员动起刀来。方三响见有他接手,这才放下心来,问姚英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就在前几日,红会得益于姚英子的及时警告,迅速调整了救援策略,在南市设置了一系列医药点、平粜局、留养院和赈济处,把这一大批难民顺利安置下去。他们的举动有条不紊,没有对市面造成大波动,广受市民赞誉。

自从徐州、蚌埠一线失利之后,又有大批难民从北边拥入上海境内。这一次红会早做了预判,挥师北上,提前在金山、吴淞附近做准备。这次姚英子和孙希来中国公学,是想和驻军交涉一下,看能不能腾出点空间来收容难民。

他们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方三响。

“你怎么还留在这里?不会真的要加入青帮吧?”姚英子疑惑地问道。方三响摇摇头:“这一大堆伤兵败兵聚在一起,很容易暴发疫病。我留在身边,多少能督促他们注意卫生,防患于未然——对了,讲习所那边怎么样?”

姚英子兴奋道:“把那批妇孺安置进去之后,我特意从女医学校找了几个同学,白天教那些女子学学认字、学学刺绣,晚上教她们打拍子唱歌。农先生还特意去采访了一回,夸赞说这里对难民‘视如戚友,保全弱质’,结果当天募捐就铺天盖地而来。”

这些都是很琐碎的事情,可姚英子双手比画着,说得滔滔不绝,双眸熠熠生辉。方三响认识她这么久,她要数这一刻最为生动漂亮。他就这么定定地凝视着英子,本还有些话想单独对她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没办法,舍不得打断,只盼能多看一会儿她浑然忘我的沉醉神态。

直到孙希甩着手从房间里走出来,方三响才从沉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手术如何?”方三响略显心虚地主动问道。

孙希满不在乎道:“很简单的小手术。就是肠袢绞窄得太紧,坏死部分较多,我直接给那截肠袢切掉了,老方,你注意一下他的饮食就行。以后严之榭再说大肠好吃,我就让他看看这个。”

姚英子撇撇嘴:“恶心!你手术就手术,不要扯到食物。”孙希哈哈一笑:“做医生的,还忌讳这个?我们解剖课上好,都是蹲在门口吃大肠面。”

“龌龊死了,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三个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姚英子忽然道:“哎,对了,难得我们三个都在这里,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

孙希和方三响同时看向她,姚英子正要开口,却忽然听到旁边马蹄响动。只见刘福彪从外面一个人骑马回来了,他脸色蜡黄,左胳膊还用布袋吊着,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姚英子见正主回来了,这边先不聊了,赶紧走过去,向他提出了红会的要求。刘福彪似乎没什么心思,含糊地说:“随便你们来好了。”转身就要走。方三响觉得他状态不太对劲,伸手拦住:“刘统带,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检查一下?”

刘福彪拒绝了,说等一下陈都督还要叫去开会,然后径直回了校务处,那里是福字营的指挥部所在。

“他跟之前变化好大呀。”姚英子也觉出不太对劲。方三响把他罹患消渴症的事一说,三人一阵唏嘘。饶你是铁打的汉,得了病也绷不住架子。

既然刘福彪同意了,姚英子和孙希决定考察一下校舍环境,评估一下到底能接纳多少难民。方三响说:“你们随意去看,我要回去补觉了。”

他此时睡意上涌,打着哈欠回到自己床铺,倒头便睡着了。没睡多一会儿,方三响觉得自己手臂被人拼命摇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是杜阿毛。

“怎么了?哪个伤员出危险了?”方三响一骨碌爬起来。

“不是,不是,是陈都督那里派了一个传令官过来,叫老大去吴淞炮台开会。”杜阿毛说。方三响很迷惑,这不是军务上的事吗,叫醒他做什么?杜阿毛道:“老大忽然得了病,去不了,你赶紧去给瞧瞧。”

方三响一怔,赶紧披上衣服赶到校务处。只见刘福彪躺在**,脖子一圈的皮肤泛起潮红,密密麻麻起了好多斑疹,看上去颇为吓人。旁边站着一位军官,一直盯着他。

“方医生,陈都督有重要军务,需要刘统带去开会。请你替他诊断一下。”军官说。

方三响觉得古怪,这口气,似乎不太相信刘福彪,要验证一下。他俯身过去,撕开刘福彪的上衣,发现浑身都蔓延了红疹,但意识还挺清醒。

方三响问他去过哪里,刘福彪断断续续道:“可能是出去募兵的时候,在村里得了烂喉痧……”

烂喉痧?方三响一惊。这病虽然没有赤痢、霍乱那么凶猛,可也是很棘手的时疫之一,上海每年都会闹上几次,一闹就是一片街区。它主要靠飞沫传染。他赶紧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双层布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才开始做检查。

这次检查的结果,颇为古怪。如果是烂喉痧,那么会出现舌面鲜红、舌**突起的症状,让整条舌头看起来如同杨梅。但刘福彪的舌头表面红润,并没见到什么异常。方三响又用木条压下舌头,探到咽喉里去看扁桃体,也没有什么明显肿胀。

刘福彪自称是在金山一个村里感染的,但他早上出去时并没问题,回来不过三四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疹子出得未免太急了。他询问刘福彪,回答说感觉到头疼和咽喉疼,浑身燥热。测了一下体温,不算很高,但一直在出汗。

方三响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烂喉痧。你说是吧?几个典型症状都没有。你说不是吧?皮疹却是真真切切,做不得假。

军官一迭声地追问,方三响迟疑道:“我觉得应该不是烂喉痧。若要做精确判断,得从他的咽喉拭取分泌物,看里面是否有化脓性链球菌……”

他话没说完,刘福彪突然挣起身来,抓住方三响的胳膊,大声喊道:“我好难受哇……我不要得烂喉痧!”突然张开嘴,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地板上流淌的全是黄绿汁液。

军官厌恶地站开几步,放弃了坚持。这种情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刘福彪到了会场,把讨袁军的高级将领们全传染上,这仗也不必打了。

他问方三响讨了一张说明病情的处方笺,便离开了。方三响环顾四周,校务处位于校舍中央,周围人来人往,容易传播。他叫来杜阿毛等几个亲兵,让他们戴好口罩,把刘福彪抬去一个密闭性更好的房间,进行隔离。

安顿好刘福彪之后,方三响想起姚英子和孙希还在校园里,得赶紧通知他们离开,最好顺便去查一下那个村子。倘若烂喉痧的源头是那里,整个村子也得封闭,否则将会对北面即将到来的难民产生重大影响。

包括福字营里,也得做一次彻底的检疫。

这么一想,要做的事情简直堆积如山。方三响一个人忙不过来,他一抬头,恰好看到樊老三正拄着一杆枪,跷着二郎腿守在学校门口,嘴里还吧唧吧唧嚼着东西。

他先前受了枪伤,伤口一度被感染,浑身发热,不过傻人有傻福,居然硬生生熬过来了。

“樊老三,你过来。”方三响喊道。

樊老三对方医生最是信服,赶紧跑过来。方三响见他嘴里似乎嚼着一把草,皱眉道:“你的枪伤未好,不要乱揪野草吃,容易中毒。”樊老三伸出指头,从嘴里抠出一团混着唾沫的稀烂纤维,放到掌心笑嘻嘻道:“俺可没瞎嚼,这是麻黄草,一吃就出汗,汗出透了就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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