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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02(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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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北洋军和讨袁军,都拒绝了上海保卫局的调停,大战势在必行。于是整个上海的焦点,一下子集中在了位于高昌庙的制造局。

时间缓慢而无可逆止地推移到了七月二十二日。

“老方你看看,今天各国领事发布了中立声明,这回更热闹了。”

孙希放下英文报纸,啧啧感慨。此时他身穿红会制服,正坐在一驾救护车的边板上。方三响蹲在地上,正检查着担架的绳结,听到孙希讲话,头也不抬:“意料之中,他们从来如此。”

“乐观点想,洋人们能各扫门前雪就很不错了,总好过来干涉你的瓦上霜。”孙希拍了拍车篷。

他旁边的这驾救护车,是医院悉心改造过的新玩意儿,胶皮大轮,单辕拱篷,车厢后部被改造成一个下倾的箕形口,正好可以塞进一副担架与两名医护人员。车厢内还有三向棉布帘,必要时可以垂下来,充作临时割症台。

这时宋雅从车内探出头来:“我清查完了,甘草合剂与硼酸还差三磅[5],你们记得去问后勤工作人员讨要。”孙希懒洋洋地抓起簿子,勾上记号。这时严之榭从远处乐颠颠地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张热气腾腾的大饼,状如鞋底。

“这么荒凉的地方,没想到也让我找到一个大饼摊。可惜没买到油条,不然中间一夹,再来一碗咸豆浆,惬意死了。”严之榭嘴里絮叨着,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张。孙希、方三响与宋雅停下手里的事情,靠着马车大嚼起来。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在法徐家汇路的南侧尽头。这里附近是一大片棉花田,往南大概一里[6]路开外,便是制造局的北大门。刘福彪的福字营,即在棉田附近展开,两军至今仍在对峙,没有开火迹象。

而在两军外围,密密麻麻分布着很多小队伍,都是一驾救护马车配备几名医护人员。孙希、方三响,还有严之榭、宋雅,即其中一组。

这种小组叫作流动手术站,是红会总医院吸取武昌战地救援经验后,苦心发明的救援办法。

它将整个救援区域划分为内、中、外三圈。救援队深入内圈战场,将伤者转移至中圈的流动手术站。轻伤者就地包扎,危重者先做手术处理,然后马车直送至外圈各处伤兵医院。三级接续,形成一个链条。如此一来,既可以确保效率,也能提高伤兵的存活率。

这种救援体制唯一的缺点是,需要有充足的医疗资源。幸亏这一次战事发生在上海本地,资源充沛,除了总医院之外,广慈、仁济、宝隆、同仁、广德、仁德等医院及华美、华洋等药房,都有大量医护人员不计薪酬,自愿前来。所以红会总医院才有底气做一次实战演练。

诚如已故的峨利生教授所言,医术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利他本能。

于是在这一天的江南制造局外,除了陈其美的五千讨袁军之外,还围满了担架队、救援队以及十几个分散的流动手术站。大记者农跃鳞在《申报》专栏里啧啧称奇,称其为“三军未动,华佗先行”,“三千年未见之妙景”。

“唉,这哪是战地救援,简直就是看大戏。观众都到齐了,台上还没开锣……”

孙希第一个嚼完大饼,长长打了个哈欠,手搭凉棚朝南边看去,忽然“咦”了一声。他注意到制造局的北大门毫无动静,但湛蓝色的天空上,却多了几条粗大的烟柱,活像顽童拿毛笔在纸上随手画了两道。

“你们看,你们看,是制造局起火了吗?”孙希嚷嚷道。其他三人纷纷仰头观望,方三响道:“不是制造局,那个烟柱升起的位置还要靠南,应该是海筹号来了吧。”

这艘海筹号与海容号是同级炮舰,当初在武昌随舰队一同起义,曾创下一炮炸毁清军五列火车的纪录,也是一艘革命功勋舰。它这次停泊在制造局外的江面上,显然是打算用舰炮支援守军的。

方三响因为自身经历,对水师变化格外关注。此时看到这烟柱,心中迷惘越发浓厚。北洋军不正是清军变的吗?你一艘功勋舰,怎么又回到帮着清军打革命党的老路了?

他正自迷惘,忽然听到耳边一阵“突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方三响急忙转头,看到一辆福特TownCar正朝这里开过来,车通体黑色,轮胎外面一圈是白的。不用辨认,这肯定是姚英子的座驾。

不过这车来势汹汹,丝毫没有减速,一直冲到救护马车旁边才猛然刹住,吓得辕马踢了踢蹄子,把马车拖动了数步。方三响眉头一拧,赶紧拽住了辔头。这时姚英子“哗啦”一声推开了车门。宋雅正要迎上去,却发现她一脸怒气,径直走到孙希面前,杏眼圆瞪:“孙希,你到底跟我爹说什么了!”

孙希莫名其妙地举起双手:“什么呀?我都很久没见到伯父了。”

“你是没去见他!你是让冯煦去上门提亲了!”姚英子涨红着脸,几乎要吼出来。

孙希一听,脑子仿佛被海筹号的主炮抵近轰击了一下,顿时蒙了。他本意只是想让冯煦知难而退,没想到老爷子对这事太过上心,居然迎难而上,直接登门去了。

其他三个人,无一例外地僵在了原地。这个八卦来得太过突兀,他们甚至没有时间去消化,纷纷别过脸去,却把耳朵支起来。

“英子,英子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冯煦跟我爹说了一堆鬼话,什么两情相悦,什么之死靡它,什么知慕少艾!你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呢!”

孙希简直要疯掉了,冯大人,你的文才不要用在这种场合呀!他只觉得气血翻涌,这会儿如果用救护马车里的血压计量一下,说不定血压计会直接爆掉。

“我爹一直骂你是小人,我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讲,哪晓得你倒厚着脸皮上门提亲来了!”

孙希小心翼翼问:“那……那后来呢?”姚英子瞪了他一眼:“你还指望我爹答应?”孙希缩缩脖子:“不是,不是,我是问冯大人后来说了什么别的失礼话没有?”

“你还真了解他。他说了,你孙家在广东也是名门,入赘是不可能的,最多第二个……第二个孩子跟姚家姓。”姚英子羞得简直说不下去,原地拼命跺脚。

孙希眼前一黑,羞愤到要转身去跳黄浦江,这简直比被扒掉底裤还难堪。严之榭和宋雅实在坚持不住,捂住嘴转过脸,肩膀耸动。只有方三响还一脸认真地提醒:“那万一第二个是女孩……”

“蒲公英!你闭嘴!”姚英子恼恨地踩了他一脚,又看向孙希:“我还没说完呢!我爹听完以后气坏了,当即就要端茶送客。然后你那位冯大人,居然又指摘起红会的救援计划来,说什么有大纰漏……”

孙希有点傻眼,这冯煦冯大人到底是上门提亲,还是上门搦战哪?怎么专挑得罪人的话说?以他的身份,这时跳出来批评红会的救援体制,就算没私心,别人也会认为他是挟私报复,更别说姚永庚正在气头上。

当年冯煦在安徽巡抚任上,就因为一副悼念徐锡麟的对联,恶了端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耿直做派,真是丝毫没变哪。

姚英子道:“我爹说,一定是沈伯伯新搞的这个救伤体制赢得沪上交口称赞,他面子上挂不住了,总要踩一脚才心甘。他替孙希你提亲,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目的还是攻击沈伯伯。”

没想到姚永庚脑补出这么一个大阴谋,孙希真是张口结舌,百口莫辩。这时方三响走上前来,揽住孙希的肩膀,对姚英子道:“英子,你别误会,提亲这件事我知道,真不怪孙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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