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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有。
原来什么都会没有。不知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像一个瞎子跪在那片沙地上伸着两手摸索,幽黯的不分昼夜的光线泛泛浮动,照着灰白的细沙。
甚至找不到一片遗落的鳞。片刻前恣意凌虐我的那个“人”,他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残渣,就像……
……就像被一条饥饿之极的舌头舔过。一滴血,一块肉,一根头发。这是真真正正的片甲不留。
这个念头令我陡生寒栗。
寂静的海,除了方才那鲛怪,没有任何怪异之物。哪来的洪荒巨兽?没有形体,看不见它的齿牙,然而吃人不吐骨头。
这里除了他与我,没有第三个活物。
没有……
寒意更深。我失去最后一点残存的气力,俯伏在地。手指在沙里插下去,摸索半天,用力抓起一把沙子。紧紧地攥着,仿佛要从沙里攥出血来。
血在淡薄的珠光里一丝丝游逸而去。血不在沙里,它来自我的身体。
浑身上下,无数个细小的孔洞往外绵绵溢着红血,我遍体鳞伤,像一只失了壳的寄居蟹,把自己向沙里深埋去,蜷缩成一团。
那嶙峋的礁石上留有我的血迹。这么浓,粘在石的尖角上渐凝成赤褐的污渍,海水化不开它,提醒着羞耻与憎恨的伤疤。
那是承受、看尽我折辱的刑床。我突然从沙里跳起,扑上去拼命捶打它,一拳一掌重重打在石角上,新的血痕覆盖了旧的。一片片,鲜红暗红,自欺欺人的掩盖,企图用新的疼痛忘却旧的。
我恨那男人,可是他已死去,连尸体都没留下。
我恨这岩石,可是它巍然不动,对我的厮打连嘲笑也不屑。冷冷地矗立在那里,有一日我这具遍布污血淤痕的肮脏肉身腐烂了,它还在。那桩事情,铁案如山。
最终我只能恨我自己。
恨自己,活得那么久。活着就是磨难,就是脏,避无可避。我的不死之身让我辗转过这世上所有的污秽与罪恶,背叛与卑鄙,空虚与绝望,一件不曾躲过。
没有洁净无辜的悲伤。春恨秋愁天真的相思只在平板的诗文里,离这尘世很远很远,比天堂还要远。活着,每个人到头来总难免滚得一身泥污,渐渐结成硬壳,作最后的棺椁。
每个人其实都比自己想象中龌龊得多。沙粒嵌入在数不清的伤口里,粘的是血,滑的是涎。体内有什么浓稠**慢慢地流出来,浑身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想我已经开始腐烂了。一具早该入土的尸,曝露在天底下,任世人看尽我是如何烂化成酱。
我扑倒在礁石上,双手扳住岩尖,贴着那凹凸支离的棱角滑下去。瘫软成一堆没骨头的死肉,像我失了蚌壳的原形。
这就是我的真身。本相。
百无一用的废物。我以为我可以让一个人幸福,但他走了。宁愿带着烈酒蚀伤的脏腑远走江湖,投入众矢之的的荆棘丛。我知道人世,从此他是寸步难行。
宁愿如此,也不要和我一起。人的心,我看不懂。人的幸福我给不起,也要不到。
除了给同样腥秽遍体万刺穿心的受苦生命用作泄恨的道具,我看不出这身体存在的意义。像一块抹布,用过之后被粘腻腻地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