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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大侠,郑六来报,您要去的地方已经望见了。”凌晨时分,海市堂堂主来舱房外敲门,轻声传报,“燕大侠?您醒了吗……听您的示下,是现在靠岸还是——”
燕云和衣坐起。
“靠岸。”他斩钉截铁道。
夜明在他身畔睁开眼睛。男人的身影黑黢黢地坐在床边,弯下腰去着鞋袜。她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海上的早晨,往往是突然降临的。此时却还没有。为了掩饰夜明身上的珠光,舱中逐夜点着一根细蜡,直至天明灯火不熄。窗外漆黑一片,月亮已沉入海平面,太阳还没有出来。
燕云轻手轻脚地站起,拿了刀,正待出舱,衣摆忽被扯住。他没回头,径自道:“你再睡一会儿,到岸还有些时候呢。靠了岸,我来叫你。”
他甩脱她的手,走出舱去,关上了门。夜明半支着身体在枕上,还没来得及躺下,他倒又回来了。
“你还是跟我一起上甲板吧。”他拎起棉衣丢给她,“穿好衣服,外面风大。”
夜明侧头瞧着他,一边穿衣:“你担心那些人耍花样,是不是?马上就要靠岸,若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意外。”他打断她,冷淡地,“有我燕云在你身边,什么意外也不会有。”
夜明的手握着衣襟,惊谔地望着他忘记了系上。他的武功高强,她是知道的——在她心中,他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他在神魔之间,凛然不可一世,将其他舞刀弄剑的人们远远抛在泥涂。
然而他是如此晦暗无光,像他的刀一样不起眼。
她只见他手起刀落,毙强敌如切瓜菜,何尝听过这样豪气干云的言语。一时间,仿佛整个大海都在他羽翼下。
有我燕云在你身边……
在你身边……
蜡烛燃至末端,烛泪融为一滩,在简陋的白铁盘中蔓延成一朵红花。半残的,但瘫软娇媚。是纯用胭脂画出的没骨花。火苗快要走到尽头,分外地长,突突吐着红舌跳动。夜明怔怔地抬头看着男人,双手如被定住,衣衫半敞,胸前一痕雪色,滴粉搓酥。
她没有白苎衣、冰绡裙、红抹胸。犷悍素朴的男人衣裳裹着她,反倒显出一种奇异的妖野的美。
燕云看着她穿衣,并不回避。目光平静毫无尴尬之色,甚至没有感情。他曾无数次地为她换药,她的身体对他而言,已没有任何秘密。
只要,有我燕云在你身边……
她披散着头发,敞露胸襟在他面前。那一刀的伤痕犹存,是他的手指走熟了的一条路。眼神中有种悲哀之色,不自觉地,或许还有股不顾一切的悍然。
燕云漠然瞧着女人。她眼里那种渴望的神色他熟悉。在陕甘道上她病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眼睛里也曾流露出这么一种神情。与那柔弱外表绝不相称,似无声的呐喊,研丹擘石。他知道她不甘心,她想要,她想要……
“你……”
他艰难地吐出一字。在同一瞬间,她在被子里,猛地向他扑来。棉衣从她肩上滑落,她不管了,只用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他从不曾想过她也会有那么大的气力。
蜡烛就要熄了。火焰呼地一下窜得老高,她一双深黑的眼里陡腾起冲天光亮,瞧来悚然。
“燕云,别抛下……”
她喊道。长久的压抑,一旦的爆发反而暗哑,不由自主,她喉咙里发出的只是一些嘶嘶断音。
波的一声轻响,烛芯爆出一个绚烂火花,终于熄灭。
“我们上甲板。”他突然说,伸手替她一紧衣襟,提臂一抱将人揽下床来。在黑暗中蒙蒙珠光**漾开来的那一刻,几乎是挟持,他把她带上舷梯。
甲板上火把晃动。夜明立脚不稳,像从梦中强行给人唤醒,或被推入噩梦深渊,她觉得自己无法承受这嘈杂兴奋的、准备靠岸的种种声响。
倚在他怀中,她看到海尽头金光万道,奇丽如海底妖蛇一窝都浮出水面,争相乱舞。跟着海水似乎一拱一拱,一个巨大的日头,一跳跳出来。
她没有注意过刚升起的太阳几乎是没有颜色的。它说不上红,也说不上黄。它只是灿烂。
灿烂到没有心肺。一个呼风唤雨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