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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我可以走火入魔。
暗河中潮汐来过了十次,玄澹心法在我身上仍然看不出任何效用。或者长生仙诀原本便不对人类以外的族群起作用,我本来就不会老。心法中说,学会了练气养心,将能以心驭剑。但我手中并没有剑。
我不是使剑的人,也丝毫不感兴趣。想来这是个莫大的讽刺,玄澹心法它落在我的手中。
从湘妃竹剑到青灵子。
到我。
一个不在江湖、甚至不属于人类的女子。海眼中字字分明在面前,触手可及,这便是那传说中的无上奇功,多少人为它争得你死我活,连个边都摸不到。除了我,谁也看不见它。
我与它日夕相对。年年月月。
我拿了它,一点用也没有。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我把玄澹心法倒背如流。在离岛屿三里的海域,我自水面探出头,遥望着蔚蓝中央像海市蜃楼一般,突兀地涌出密丛丛摇曳着的翠竹。那股反常的寒意相隔若许,依旧逼人。
我想我再也不需要回到海眼里去看那些字。玄澹心法随着这几年的时光早已烂熟在我心底,即使那个洞穴坍塌,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它也将陪着我腐化为尘泥。
寒竹在远处沙沙地摇,无名岛看去如一块蓝缎上嵌着的翡翠石,世上昂贵而精美的寿衣,刺绣之外总是嵌宝镶珠。石头比锦缎更长久,适合作为殉葬,陪伴在棺材里朽烂的肉体之旁。人类总是相信世上会有永垂不朽,如果不能一直活下去,那永生一定是在死后。为此必须在活着时早早做好去死的准备,坚信不疑人间的富贵与权势能随那具骷髅带入幽冥。不管这逻辑有多么不堪一击。
岛背后一轮日头静静地往水里掉,一大片天与海被染成暧昧含混的褐红色。这景象似曾相识。是寿衣里的尸体开始腐烂了。
我披着湿淋淋的头发浮在海面,直到太阳完全不见,银月像一掐指甲痕,透过夜蓝天幕仿佛洒下另一个世界的光辉。恬淡,静美,一切汹涌都终将在那光里平息似的。我望着无名岛。这一刻,再找不到比它更美的地方了。
我知道我不会离开这里。青灵子的徒弟、湘妃竹剑的传人,并不是我。
我要等他回来,把心法交给他。它应该是他的。哪怕他不要,哪怕他不看。
哪怕,他其实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我只是不想离开无名岛。它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留给我的线索,守着它,守着一线的希望。
世界这么大。两个人,稍稍一错身,或许真的就再也找不回来。我想我只有守在这儿……也许,到他老了,快死了的时候,他会回到这里来。
风吹不起我的湿头发。我在月光下一个涌身,扎入海面,泼喇喇溅起一脉银蓝水花。假如这当儿有迷失方向的船只经过,他们将会以为我是等不到人间的爱人而在月下哭泣的鲛人吧?在人类的传说里,鲛人被一厢情愿地粉饰成这样多情、柔弱、美丽的生物,滴泪成珠。如同海市蜃楼,常被传诵成仙境,虔诚的有缘人遇见了,将从此得渡升仙。
我回无名岛去。究竟蜃楼是什么东西,他们知道么?那些升仙的幸运儿,背后的真相是什么……说给人听,他们也不信。这就是人性,自我欺哄着得以在这个凶险的世界上一代又一代夷然生存下去。
摇散妨碍视线的长发,我将身体贴于海底细沙,无声地潜游。回到海中我便又丢弃了人类的衣物,像一颗发着光的白色的星。
远处。有另一颗星向我游来。它没有光,它火红火红。刺目颜色穿透厚水的蓝,哪里有落入水中还不熄灭的炽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片火红色来得好快。直冲我,如箭离弦,越来越大,好似当头突然落下嘶嘶烧着的陨石,来不及躲避。
我不敢相信……
它是冲着我来的……
那真的是一个鲛人!
我返身逃走,赤红色已烫到眼睛里。几乎怀疑是她的头发已缠绕上我。
那是个生着满头飘卷如火焰的红发与巨大鱼尾的鲛女。她的尾巴像一把血镰刀,拍一下水,抵得我拼命游离的十倍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