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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倒还好,两人相对,也并没窘到怎样。
夜明不觉得燕云待她的态度有什么改变。日常他仍然淡淡的,不爱说话,也不大搭理她。
又住了两日,待雪化了些,便带她起身上路。
这回改道向东。他向一户农家买了头骡子,不知从哪里又弄了辆破旧的大车来,套上牲口赶路。夜明想那车八成是人家弃了不要的,残破已极,一走起来到处乱晃,随时都要散架的样子,几乎完全不能用。
燕云自己挖来树桩,削了些木楔子,把破车重行钉固。夜明却有几分意外。没想到他还有这手艺。她站在一旁,低头看着他蹲在地下,倒转那柄断刀,用刀把专注地将木楔砸进去。她手里也握着一把楔子,有时帮着递递拿拿,让他干活能方便些。
待修好了大车,他便让她坐上去,亲自跳上车辕,挥鞭赶着骡子前行。
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干粮与清水,此番动身不似先前,竟是日夜兼程。西北道上人烟稀少,往往走上两三日也只见茫茫黄土,偶有几个窑洞,可怜地散布于亘古荒芜之中,不像住人的所在,倒似一些大号蜗壳,沉默的生物天地风雨里沉默地存活,仿佛一生也没有别的目的。能够存活下来,便是全部。
夜明初时不禁疑惑,想着这里这样过活着的人们,如何能唱出那么些浓烈、狂放、**裸火辣辣的曲子来。男女间的情事,无论是欢好抑或别离,都可以用声闻十里的嗓门直白地吼出来,便是相思也别无宛转幽愁,想亲亲就是想亲亲,想得要死了,多咱见了情郎的面脱了红兜肚任他耍玩到天亮……那是听了教人耳根也发热的荤曲。在一马平川荒原上冲着天尽力一喊,有多远便传得多远。
或者正因这荒芜,才有这样格外癫狂的歌谣吧。
祖祖辈辈的人们,一生一世守着昏暗的窑洞,出了门走上十几二十里许也碰不见一个人……人的温度,血的热,只从这最原始的欲望里方得释放……爱一个人几乎是恶狠狠的,什么情绪都是烈火干柴,不留余地。那粗犷高亢的喉咙,狂喜简直喊成悲哀。
夜明坐在车里,摇摇晃晃,揭起肮脏厚重的蓝布棉帘子。看不见唱歌的人,也许他在老远的地方,一嗓子扔向天际,声嘶力竭地绞着沙土呼一下卷过她面前……那干冷的大风里她只看见燕云的背影。
他坐在辕上赶车,一天也不回头看她一眼。
歌里的爱与恨,活生生,血淋淋。她没有见过。
触目所及,生命只是空虚的苍凉。她回忆着一千年,黑的海,蓝的海……风沙满面,闭上双眼……这干旱的没有一滴水的土黄色的海。
他背后。女人洁白的手臂悄悄自帘缝里探出来,一枝白花的菟丝。犹犹疑疑,柔弱飘摇,缓缓地往他爬去。啊……什么都看不见,黄天土海里只有他的背影,如一方磐石,那般坚定。他在,能替她镇住漫天风沙,然而……
手臂在风中停留一会,终于缩回。
蓝布帘子放下来。
燕云目视遥远天边,赶着车,一心直奔前路。他并不知道。
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夜明一无所知。前些时像是没有目的的游**,走走停停,随处住上几日不等。他有时会把她留在住处,独自出去办一些她所不了解的事,也不像是计划周详,这一路更似心血**,想到哪儿便走到哪儿,然后顺手杀上几个人。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想象过的生涯。若在从前,不敢相信竟有人这样过活。
而现在他不再随心行止。带着她,向着东北方向一径直插下去。车轮辘辘,晓行夜宿,起先所经之处人家稀少,他们常常就宿在道上,掖紧了车帘,里头铺有三层厚棉被,是临行他向掌柜买来的。狭窄的车厢里他紧挨着她,如同从前无数次地在许多旅栈里同房而宿,同被共枕,各不相扰。他总是背对着她。
黑暗里夜明睁着眼睛,有荧荧珠光**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