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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缩在炕角,垂头自用布条缠裹伤手。她不敢开腔,燕云远远地坐在炕的另一头,并不看她一眼。
自从晌午她拦住他没让杀那断手的汉子,回房后他就不再跟她说话。
回思起来,夜明也不知道当时自己如何能有那么大的勇气,胆敢起身去拉他的手。
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尊,况且他杀的本是要杀她的人。
只记得他的力气猛得惊人,猛得已不像是人的手劲,成了一种速度,成了风。她的手堪堪触碰到他的,那一瞬间燕云突然低吼出声,当胸一掌向她推来。
夜明与刀同时往相反方向跌开。
那刀滴溜溜直飞向后去了,无声无息插入土中,直没至柄。她摔得浑身骨节都要散开了似的疼痛,双手抱着肩,爬起又俯倒两三遭,而燕云理也不理,返身走开。
他腰间革囊骨碌滚出一个东西来,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又教那赶来救护兄弟的黑瘦汉子惊叫起来。
夜明摇摇晃晃站在黄土扑面的风里,燕云取了刀回来,大步跨过那颗血痕犹湿的人头,走到她面前。
他漠然地看着她。
夜明举衣袖挡住风沙,挡住他的目光。血像一些小蛇爬在她白皙的臂上,像雪地里艳红梅枝。蜿蜒倒流入袖子里去。她轻声道:“这家人是逃难的,好些天没东西吃了,其实……也怪可怜的……你宽宏大量,就饶了他们吧……”
她咳嗽起来。沙土一阵一阵,兜头鞭打。
燕云冷冷地瞅了她半天。
“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他说,“这人要杀的是你,不是我。你自己来杀他,我不管了。”
他把刀向她递来。
夜明倒退两步:“……我下不了手。”
她低头嗫嚅。
风迷了眼,借此不看他的脸与他的刀。燕云的眼睛却像是不怕风沙的,坚定而锐利,他扫了一眼夜明的手,收回断刀,掉头走入客店。
夜明忙催那黑瘦汉子带了兄弟妻儿快走。谁知燕云又大步走回,后头跟着战战兢兢的掌柜与两个伙计,各自捧了饭菜汤水。他用衣襟兜着一襟硬馍,手一松,哗啦啦撒在伤者身上。
又抛下一个小瓶。孩子们转动着恐惧的眼睛朝上望着,一声不敢吭。
“这是止血药。吃饱了,带着干粮,走。”
说完一把拖了夜明回店。掌柜带着伙计小心翼翼绕过那人头,放下饭菜,忙转身颠颠跟回。
“这年月啊人都没了活路了,人吃人的事哪儿都有,唉……野兽也不如……听见逃难的来了我们都不敢开门,兵狠,逃难的也狠呵,人没了活路甚都做得出来,兵是狼,逃难的是蝗虫。夫人到底不听劝,心肠忒软,方才吓得我们……”掌柜的一路摇头,罗罗嗦嗦地叹息,“这年月人跟畜生没什么分别,乱世呵……客官爷您心肠恁好,夫人心肠更好,好人有好报呵,夫人日后必有后福的,神明保佑二位大富大贵,百子千孙……”
燕云扶着夜明,扭头看了他一眼。掌柜吓得立刻闭嘴,哆嗦着忙关了店门。两个伙计更不敢言语。
风声呜呜,外头不知哪个孩子又哭起来。
孩子的哭声顺着风流去。渐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