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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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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水。一滴,从樱花粉色的石笋尖端落下,滴在脸颊。

“这是师父闭关的地方。钟乳岩的水可以饮用,是增长气力的。”

身后传来燕云的声音。夜明伸出手指,轻轻拭去面上的水珠,冰凉、略微浓稠的质感,仿佛含着冰粉雪茸。滴在地下的水日积月累,生长出向上的石笋。水滴极缓慢地油然渗出,聚集在末端然后坠落,宛如无数钟摆琳琅相击。

在这幻丽如梦的地方,人的动作似乎都被放慢了许多倍,每一细微举措分外地显著。有种被瞩目的感觉,被看不见的眼睛。可以听见岁月放低了脚步,重重踏在心上。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这就是无喜无悲的神仙洞府吗?

指尖含在口里,清苦略带甘甜的味道缓缓触于舌尖。这里,什么感觉仿佛也都放慢半拍,要顿一顿方才到得心上。一切都很隔阂。她怔怔地感觉着那滴水珠的滋味,努力向自己解释他所说的话。关于这个隐秘的石洞,在岛屿内里有一条暗河,平日是干涸的,只有当每半年来一次的潮汐涌入河道推动机关之时,天衣无缝的山壁才会移开,向人展示无名岛上最为美丽的秘密。

“所以,人力是无论如何也触不动机关的,除了每年三月十五与九月十五的日落时刻,任谁也进不来此地。”燕云道,“洞门每次打开一个时辰,潮汐一退,便会自动合拢。”

夜明转过身,瞧了他半晌,问道:“这就是你师父留给你的船要等半年才能拿到的原因?”

他点了点头,没有答话,上前扶住她的臂膀,领她向深处走去。与入口处所呈现出的面貌相比,石洞的纵深宽广大大出乎她的意料,那里面九曲十八弯,几乎是在岛屿之外自成一个天地。随着他的指点,她一一地辨识着那些奇花异木,在不见天日的山腹中竟然茂盛蓬勃。蜿蜒盘曲的石洞每一处转折似乎都拥有属于这一区域的植物,她跟随燕云的脚步,小心翼翼地避开氤氲着紫气的灵芝瑞草、累累垂垂的仙薜荔、结出光泽柔腻的玉膏的不知名树木……无数只在传说中听过抑或根本无从想象的仙卉。移步换景,每一步都是个小重天。

她蹲身轻轻抚过一株芝草宛如流云的纹理。五百年前一次皇太后的寿诞,她丈夫花了大力气弄到手装在翡翠匣里进献的一株与眼前的模样差相仿佛,但形体要小上几倍还不止。

这石洞中随便掐个草叶子,到外头也都是人间奇珍吧?

燕云摘下一只形似桃子的果实,结着它的枝条却生有枣树般的叶子,开满红萼的灿烂黄花。

“吃了这果子,可以御寒。”

“我现在已经不觉得冷了。”夜明道,这才反应过来,一进石洞,岛上无所不在的寒冷竟被隔绝于外。身上暖洋洋的。

神仙的洞府,理该四季温暖如春。她接过那艳红的果实双手捧握于心口,像一颗心脏訇訇跳动在身体之外。有许多的言语,说出来或许是石破天惊,血淋淋活生生的心迹掏出来,在这个奇异的黄昏,他把她带到他在这世上最隐秘的巢穴,最后一个藏身地……她胸中涌动着千言万语,不知道为什么,竟一字也不能出口。唇舌仿佛被打上万古的封印。她只是捧定了仙果,讷讷地被他带到这个神秘仙境的尽头。

一泓深潭在空无所有的石室一隅,幽幽反着光。这里已是石洞最深处,前无去路,外界的光曲曲折折经由无数转弯到达此地,便是洪炉猛火也成残照。可是很奇怪,在理该黑暗如夜的地方却始终有一些不知来处的微光,似乎从四面石壁天然地沁出,融融泄泄浮动,越是暗处,一切反而镀上一道乌银的边。像殉葬的佩物,银子埋在土里,蚀得发了黯。

她低头看着遍地枯萎的细小花草。整座洞府唯有这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仙藤石笋,不起眼的死茎叶又细又硬,铺满一地,深沉的棕褐色如同用旧了的地毡。她捻捻其中一茎,乱发似地扎手。

燕云道:“这个地方所有的东西你都可以吃,这些草却不用动它。”

夜明惊讶地抬起头:“有毒是么?”

“没有毒。只不过此地的其他花果都是师父多年觅来的灵物,食之不但果腹,更有延年益气的功效,于你身体大有好处。这些叫做朝露草,是当年玄澹宫山上唯一留存世间的花卉,相传是附在湘妃竹剑衣袖上的一颗种子无意中被我师父拾得,植在这里的。”他指着地上道,“师父说这种花朝开暮死,虽然很美,却无甚用处。至于外间那些你随便取食便是,它们受钟乳岩滴的滋润生长繁盛,不必担心会吃完。”

她点头,他负手看着遍地枯草,沉默顷刻。微光奄奄一息,流泻在女人的脸上,这儿,那儿,均匀地抹上几笔清辉,那光泽如同月下呜咽的笛声……啊,她多么美。他曾见过一次朝露草开花的样子,不抵她一半,系人心弦。

他看着她轻手轻脚地在石室中走动,单薄的身体折射着光线,像一片微银明灭的树叶簌簌颤抖在夜风里。她越是美,越是特别地觉得这一刻过得迟慢,像“山中一日世上千年”,像钝刀子割肉。地久天长。

……他几乎怀疑其实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就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她轻轻地慢慢地走,看了一生一世。朝露草在幻觉中开了又谢,百年三万六千场。

那么,就当是,已一生了。

只能停留在未曾开始的开始。

他喉咙里发出自己也没听到过的低柔声音,把她细细地叮咛:“别太靠近潭水。那是天生成的海眼,据说直通到海底。没什么用处的,小心别掉下去了。这地方很暖和,那些花果是怎么也吃不完的,渴了就喝石笋上的水。再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来,可以放心地住着。”

她在潭边转过身来。他的嗓音如一只手,蓦然拨在心上。酥暖欲溶。她望着他……呵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她知道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无论何时何地,他是永远可以依靠的磐石。

她的唇角漫出轻浅的笑容。有许多话始终说不出口,那不重要了……什么都不再重要了,他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如此美满的结局。哪怕有些心事将永远地沉埋海底,没关系……人生不一定要把什么都看得那么清楚……归根究底,两个人在一处,还不就是做个伴?

再不会有欲说还休的忧虑与怅惘。她把它们丢到那海眼里,一直沉到底。那些属于过去的东西,她决定永不再去掀动。

她又了点了点头,张开嘴,要回答他的叮嘱。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好好在这儿住着。那——我走了。”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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