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32(第4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燕云若无其事,他的表情并不曾有过一丝改变:“我没生气。我是怕你吃了一个月的腊肉干菜吃得腻了,所以捉两条鱼,换换口味。本来就是烧给你吃的,你不想吃,我就倒了它。我去船上取些干粮来吧,你歇息一下。”

他又去了片时,果真抱来许多干笋之类,连锅釜也带了来。下了素面两人吃,粗面条上寥寥散着笋片,煮得略过了点,面条微有些软烂。显然他除了烧烤野味,对于烹饪并不在行。她大口大口地吃着。确实饿得很了。

他用竹枝把自己碗中的笋一片片地夹到她碗里。

甚至还拿来一坛酒。倒在竹盏里强迫她喝。他说这里冷,须得借酒驱驱寒气,此外也可顺便解了她体内的聚窟百香露之毒。

“虽然这毒药只是令人丧失内力,对你应该无碍,但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漾着縠纹的劣质土酒有点混浊,透出盏底竹的生翠,罩了层暗黄,越发刺目。酒气冲冲灌入她鼻中。

夜明皱了皱眉,习惯性地转开头去,那碗酒却始终不离口鼻之间。她咳嗽两声,哀告似地望着他。

“我喝不下……”

他板着脸,丝毫不为女人的眼光所动:“当药喝。不喝,这儿的冷你抵受不住。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她双手接过酒碗,轻轻触于唇际。一个上午没有滴水入口,又目睹一场紧张激斗,此刻双唇早已干裂。毛毛的边沿磨擦在细小裂口上,微有点痛。她轻舐着嘴唇,把碗举高。

眼睛越过碗沿,晃晃****酒光,一线翠色如天边迢遥的山峰轮廓。越过那山际她看着他。

坐在二尺见方几案对面的男人。她早已熟悉的那张面孔上没有任何波澜,一方被熔了又重新浇铸起来、不成模样的生铁。铁的硬,铁的沉,生生推开她于咫尺之外。

他说,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呢……

我们在这里住……

简短而平淡的言语在她心里放大成无限回音。四壁震**,去了又再回来,每一个回波如云朵做的暗器撞到她身上,软绵绵扎进心里头。她的眼神悄悄移动,仿佛在每一件物事上看到无形的声音。

他的嗓音。

他板着脸。不看她。他从不对她承诺什么,总是,永远不肯对她承诺……但没关系。那门窗、床凳,每一件青翠夺目而毫无感情的东西……从小陪他到大的寒竹。它们的颜色从此不那么纯粹,因为一个男人的一句话,草木中孤清如竹,掺了杂质。

人间。烟火。

寒竹的冷,酒的热,捧在她掌中。冰与火绞扭着一股劲儿往心里直钻。

她不知道这会儿心头是何等滋味。装作漫不经心,自酒盏上方轻飘飘把这屋子扫视一遍,终又勾留在他脸上。

啊越过远青的山际线……这张脸……咫尺对坐的人,他的心,究竟是在如何的千山万水以外?……不过没关系了。

一切都没关系了。他说了,我们要在这里住。

海底,岸上,一千年。她的漂泊,终将结束在这个岛屿上吗。

她抑着翻腾的五内,做出不在意的神情,笑道:“是吗?那我就听你的话,喝了。”

她端起竹盏,将满满一碗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碗被重新放到桌上的时候,那响声似乎令隔座的他,脸上起了一种不被觉察的悸动。

当晚临睡之前,他又命她喝了一碗酒。

他说得没错,岛上实在太冷。虽然地处极北海域,这儿的温度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奇异的冷,仿佛脱离了三千世界,自成一个封闭的天地,进不去,出不来。岛外是铅灰的寒带天空,阳光终年虚弱乏力冲不出厚厚的云层。在岛上仰望却可以看到最为艳丽的灿烂蓝天,挟着冰霰的猛风呼啸掠过海面,吹入竹林就变得轻淡,一如江南三月,催生春笋的湿润柔和。

但遍地的寒竹,它们是这座岛屿的灵魂。

以它们至为洁净的秉性,令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被赋予斩钉截铁的纯粹色彩。白的沙,蓝的天,绿的竹。明媚如温暖南国的景色,冻结血液的低温。有种荒谬的错位气氛。张口说话也像是不会发出声音。

生命不过是一场颠倒乱梦。

这里的一切好象都被凝冻于冰般透明的固体中。然而不融化。

四季被取消了。天地被隔离了。时间不会走了。寒竹才是无名岛真正的主人。

不知为何,她开始抗拒这岛屿。总有种莫名而来的感觉,她觉得整个的这地方便是一场献祭。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