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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0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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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02

柯师太福医生不慌不忙道:“我是萨提督的故友,红会医师,这次以个人名义来找萨提督商洽救伤事宜,可惜登错船了。”吉升一脸狐疑:“救伤?那是陆战的事,与我水师何干?”柯师太福医生道:“炮舰连日炮击,对救伤大为干扰。希望能和萨提督商量,不要轰击中立地区。”

吉升冷笑起来:“你们多大的脸面,来教水师做事?”柯师太福医生还要再讲,吉升伸手一摊:“既是红会来谈,那么官文何在?”

方三响的肩头顿时紧绷。他们俩这次来,是扯下红会袖标,一切责任自负,手里不可能有官文。幸亏柯师太福医生一脸镇定道:“汉口连日大战,伤兵无算,红会同人皆忙于救护,实在无暇准备文书,所以我才亲自陪同,以示诚意。”

这一番话,吉升却压根不信,他眯起眼睛:“既无文书佐证,你们夜闯炮舰,就是窥探军情,已构成了间谍罪!来人哪,把这两个人拿下!”

水兵们一拥而上,把方三响和柯师太福医生围起来。吉升又道:“搜搜他们的身,看有无火器利刃。说不定这两人是来刺杀萨提督的刺客。”

一个军官粗暴地将手伸进方三响的怀里,只一探便摸到油纸包。他刚往外拈到一半,方三响情急之下,压低声音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那军官听到这八个字,眼神一凛,动作登时放缓,把信封一角缓缓推回,面无表情地继续去搜别处。

萧钟英说水师大多数人都对清廷心存不满,方三响注意到这军官头上是一条假辫子,便冒险赌一赌,果然赌对了。

水兵们搜了一圈,方三响身上没被搜出什么,倒是从柯师太福医生的礼服里搜出一堆零碎玩意儿,鼻烟壶、扳指、听诊器,还有不知哪家小姐的绣帕……

吉升见两人身上没有可疑物品,微有失望,只得吩咐道:“把他们关到底舱去,等战事结束后,再细细审问!”柯师太福医生面孔一板:“《日来弗公约》规定,战场上不得故意侵害或禁锢红会成员。我出发之前,已经跟汉口租界五国领事报备过了,你们想引起国际纠纷,可以尽管来抓。”

吉升却丝毫不惧:“你们没出具官文,谁知是不是真的医生。来呀,把他们拿下!”这时那个搜过方三响的军官道:“事涉洋人,是不是跟管带通报一声为好?”吉升一挥手:“管带有病在身,不必让他操心了。”

军官大声道:“他们既自称是战地医生,不如送去为管带诊治一下,真伪立现。”

吉升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小军官居然敢对帮带这么讲话,简直无礼。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驳了,岂不是被人指摘对上司的健康漠不关心?末了他一甩袖,悻悻道:“陆军刚刚送来一个协助炮击的要求,我得去炮组安排,你想要表功,自去送到管带那里好了。”

于是那军官押着他们两个人,朝海容号的上层走去。在路上,军官看四下无人,回头自称金琢章,是海容号上的正电官——无线电台的负责人,也是同盟会会员。

据金琢章介绍,朝廷对萨提督不是很放心,所以海容号在赶赴武昌之前,临时更换了管带与帮带。新任管带叫喜昌,帮带叫吉升,都是昆明湖水操学堂毕业的旗人。他特意点出两人的毕业出身,语气里带着鄙夷。

其时大清水师的上下兵将,几乎大半出身于福建,且以马尾船政学堂毕业生为主——比如萨镇冰,即船政系出身的福州人。昆明湖水操学堂不过是颐和园里的一个花架子,应付给老佛爷看的,那种地方毕业出来的旗人,在闽系将官眼里根本不入流。

所以吉升虽然贵为帮带,在海容号上却很难服众。至于管带喜昌,一上船便病倒了,根本管不了什么事。船上兵将互不信任,矛盾重重。只不过萨镇冰等闽系大佬尚未表态,这些普通军官暂时隐忍未发而已。

“嗬,爱尔兰水手和英格兰的船长,多绝妙的组合。”柯师太福医生吹了个讽刺的口哨。

金琢章道:“吉升在舰上盯得紧,我先带你们去见一见喜昌。他是个糊涂蛋,又生了重病,或许会有机会。”方三响郑重道谢,金琢章满不在乎道:“同为革命大计,谈什么谢不谢。我在船上能做的事情不多,能为陆上的义军做点贡献,高兴还来不及。”

这时柯师太福医生截口道:“不过民军在陆上的形势,很是堪忧哇。汉口这一两天恐怕就会失守,汉口一丢,武昌、汉阳也将不保,你们打算怎么办?”

金琢章对此不以为然:“两位怕是不知道全国如今是个什么局势。我一直守着电台,知道得多些。自武昌起事以来,长沙、西安、九江、太原、昆明已陆续宣布独立。就在今天,南昌也刚刚起义成功,全国已成燎原之势。朝廷十个指头按跳蚤,一个它也压不住!”

方三响没来由地想到了陈其美。不知全国局势风起云涌,他又在上海做些什么事。

“这些事萨提督知道吗?”方三响问。

“知道。每次收到电报,都要抄给他的。”金琢章嘿嘿一笑,“你不是说黎元洪托你们转了这封信吗?我看这封信不是催破敌阵的先锋炮,而是压塌心防的最后一枚抛飞石。”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管带舱室,敲了敲门。一个小厮很快从里面打开门,不耐烦地说大人正在休息。金琢章说:“管带,有两位战地医生造访海容号,为您诊治。”

他故意说得似乎医生专为此事登舰,屋里的人似乎很高兴,急忙说“快请快请”。金琢章使了个眼色,然后退开等在门外。

方三响和柯师太福医生一进舱室,先闻到一股浓浓的鸦片味道,然后见到一个白花花的大胖子躺在窄床之上,盖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团白腻肥肉溢出床边,正是海容号的管带喜昌。

喜昌见到有医生来了,虚抬起上半身,呼哧呼哧喘着一拍床边:“恕在下染疴在身,不便起身相迎啦——两位怎么知道我得病的事儿呢?”

他虽然病重,但起码的警惕心还在。柯师太福医生知道方三响不擅撒谎,便主动开口,说他们本来要与萨提督商洽事宜,哪知吉升有些误会,将他们无礼扣押在海容号上。

“我们无意中听闻管带病重,十分焦虑。虽然自己身陷囹圄,仍本着人道精神,主动请缨来为病人诊治,此大医之无疆是也。”

柯师太福医生可谓深谙中式讲话之道,一席话半真半假说下来,听得喜昌感动莫名。他抱怨说吉升那人性子苛酷,一上船便把人得罪了个光,实在是个不好相与的酷吏。他一拍胸脯:“两位不计前嫌,肯来施诊,本官若再生疑,可真真儿是不知好歹了。放心好了,吉升那边我去关说。华佗给关老爷刮过骨,难道就不能帮曹操治头风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柯师太福医生与方三响自然是千恩万谢,坐到床边开始为喜昌检查起来。

喜昌这病一到武昌便发作了,浑身发烧,烧得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舰上军医恰好不在,小厮只能借来温度计测了一下,足有四十一摄氏度高烧,只好多给他喝白开水,然后靠烟土撑着。

柯师太福医生先查看了胸、腹和背部,并无什么明显症状,只是腹部微微有些发胀。他又问喜昌状态,发烧后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只灌了点米汤,倒是没昏迷过,但头疼得厉害。

他习惯性地侧过头,有意考较一下方三响。方三响有些作难,若是能验血透视,才好做出判断。但船上没有显微镜或爱克斯光机。他踟蹰半天,忽然耳边传来嗡嗡声。他下意识地挥手朝舱壁上一拍,“啪”的一声,手掌上多了一摊肉泥和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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