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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九一〇年六月三02(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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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英子脸色有些发白。她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现在悄悄离开村子。凭她的腿脚,找到固镇问题不大,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抛弃病人的事——那本来就不是她的病人。一个上海烟草大亨的女儿,没有义务为了一个无关的皖北孕妇冒险。

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恐惧,几乎压垮了这个女孩。姚英子不得不按住怦怦跳动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可她的双眸一接触到墙脚,却倏然亮了一下。再抬头时,眼眸里却透出了一种坚毅的炽热。

水蜢子盯着蹄印,正要往屋子里去,忽然听到旁边有脚步声。他们纷纷抬头,看到一道倩影正朝远处逃去。

“兔崽子!在这儿呢!快追!”

一瞬间,汉子们双目放出光,齐齐朝那影子追去。他们跑惯了山野,腿脚极快,很快便拉近了距离。那影子有些慌不择路,竟一头冲进一间土屋里去。

这土屋只有一个大门,水蜢子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去,生怕落于人后吃不到甜头。那个少女被逼到屋内一角,背靠土墙。几个汉子围拢过来,舔着嘴唇,身上因兴奋而散发出汗臭味。

姚英子见他们靠得足够近了,狠狠地朝土墙猛踹了一脚。

随着姚英子这一脚踹下去,整面土墙登时四分五裂,向内侧倾塌。而缺少了这一侧支撑之后,整个屋顶轰然砸落下来,连带着其他几面纷纷崩解。一时间尘土飞扬,惨呼四起。

这间屋子,她之前来过,发现夯土墙脚已被洪水泡软了,下方露出蛛网一般的裂缝,距离倒塌只欠一点点外力。她没敢让翠香住进来,才搬去另外一间房子。没想到如今面对野兽,这屋子却成了一个绝好的陷阱。

在坍塌前的一瞬间,早有准备的姚英子打了一个滚,从旁边的裂隙中钻了出去。她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整间屋子已经没了,眼前变成了一个木土交叠、烟尘飞扬的大废墟。那六个水蜢子,全数被压在了夯土之下。

她喘息着,这算是杀人了吗?姚英子知道这些人穷凶极恶,可一想到自己竟夺去了六条性命,心境便无法保持平静。她走到废墟前,正迟疑着要不要挖开看看,突然一只手从废墟里伸出来,差点抓住她脚踝,姚英子尖叫着跌倒在地。

随着一阵扒开土块声,体格最健硕的一个水蜢子从废墟里冒了出来,满头灰土,一缕鲜血从额头上流下来。

“臭娘儿们,敢算计我!”水蜢子骂骂咧咧,伸手要去抓她。姚英子大惊,转身便跑。等到这人彻底把身子从废墟里拽出来,她已跑开数十米远,钻进了邻居家院子的屋子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见她又钻进夯土屋子里,水蜢子嘴角便猛地抽搐一下,万一她故技重施……趁着这个空当,姚英子从屋子另外一侧翻出去,跨过半倒篱笆,躲到更远的一处柴房里去。只要贯彻这个策略,拖到天黑便有把握逃走了,姚英子心中暗想。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哀鸣。

姚英子面临着两难抉择,如果不立即注射硫酸镁,翠香会很危险。可眼下这形势……她一咬牙,主动暴露出身形,指望比水蜢子更快抵达屋子。

不料水蜢子似乎早料中了她的反应,突然一个回身拉近距离,比椽子还粗的胳膊一下子掐住少女的脖颈,把她提到了半空。

这下子姚英子再也无法摆脱,双腿无力地踢动着。水蜢子狞笑着,逐渐加大手上的力度,这小娘儿们坑死了五个兄弟,一下掐死太便宜她了。可突然他的手腕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他忍不住啊了一声,五指登时失去力量,不得不松开。

水蜢子扭头一看,发现手腕内侧多了一道细长且深的刀痕,鲜血正从里面喷涌而出。那女人跌落在地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柳叶刀——这是出发前孙希偷偷塞给她的手术刀。

水蜢子怒极,他不顾腕部鲜血飞溅,挥动拳头,重重地砸在姚英子的小腹上。她悲鸣一声,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地上,手术刀扔在一旁。水蜢子不解气,抬起脚来,朝着她的太阳穴狠狠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的黑影冲到两人之间,交叉双臂挡住了这一脚致命的踩踏,往上用力一托。水蜢子站立不住,整个人朝后头倒去,那黑影趁势前冲,双拳如水车般抡起来。他的拳路不成章法,可毕竟有体重上的优势,受了伤的水蜢子完全不是对手。

姚英子被那一拳打得神志迷糊,恍惚感觉有人把她横抱起来,朝旁边移动。她睁开眼睛,发现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白净面孔。

“孙希?”

“你先莫讲话,小心有内出血。”孙希急切地喝道,抱着她迅速逃离这一带。姚英子努力转动脖颈,看到方三响已稳稳压制住了水蜢子。

你们俩都来啦?姚英子心中一宽,看来那通电报确实发出去了。可是,又没有落款,他们怎么知道是我呢?

孙希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把她轻轻放下。他一边做初步诊查,一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原来他们抵达固镇以后,迅速联络上了被困的学校,恰好就在电报局隔壁。农跃鳞停留半日之后,继续北上,在出发之前拜托他们时常去电报局里看看,说不定别处也有发电求援的人。但凡有一分希望,也不可放弃。

恰好今天孙希去巡视时,看到一部莫尔斯快机有古怪。它明明收到的是测试信号,却吐出一些有规律的单词。

“虽然没有落款,可我跟老方研究了一下。在这个位置,这个时间,有本事搭线发电报求救的,也只有姚大小姐你。”

这一幕看得孙希直咋舌,脑海里蹦出来的全是脑震**、颅内伤等术语。这老方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杀气。他冲姚英子苦笑着摇摇头:“可我们没想到,你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都算是胆生毛啦,吓得我差点吃一剂洋地黄救救心力衰竭。好了,起来吧,就是咽喉有些轻微挫伤而已。”

姚英子咳了一声,微有痛感。这时夜空里又传来一声模糊的喊声,她像触电似的猛然跳起:“哎呀,快,快去看看那个孕妇!”

“邢大丫头她妈?”

“不是她……哎呀,总之赶紧去看,她有妊娠高血压,还发过子痫!两次!”

孙希吓了一跳,他虽非妇科医生,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他冲方三响喊了一嗓子,然后跟着姚英子朝那间屋子狂奔而去。

此时天光已经完全暗下来。那间破屋的轮廓被夜色侵蚀得模糊不堪,宛若墓穴般阴森。姚英子越接近屋子,心中越紧,因为那声音竟渐渐微弱下去。第三次子痫发作结束了?人什么状况?

两人在一片漆黑中冲到床边。姚英子口中大叫着:“翠香,翠香,我来了,来了!”她的指尖触碰到一段软绵绵的躯体,有些冷,此时对方的声音已低不可闻。姚英子努力贴到翠香的嘴边,才勉强听清她一直在呢喃着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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