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二02(第5页)
方三响和姚英子好说歹说,卫生处的官员把他们俩拽到一边,一脸苦笑:“我是相信两位的,可周围那些老百姓都迷信得很。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要没点说法就把他们运走,只会引起骚乱。我也不好交代。”
他说得客气,但态度坚决。方、姚二人面面相觑,只好再度回到烟馆里。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传染源,才能打破僵局。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沈敦和院长说现实比课本更复杂了。
孙希一直没回来,他们两个人在烟馆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后走入昨晚的雅间。
只见桌子上的碗筷碟盘堆得乱七八糟,残羹冷炙,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姚英子嗅了嗅,眉头轻皱:“这样的菜色也好请人吃饭,我闻都不要闻。”
方三响盯着桌面上的那些油乎乎的碟子,陷入沉思。
赤痢的传播途径是什么?教科书上只说了是以苍蝇蟑螂、被污染的食物与水源为媒介的粪口传播。这是一种高度概括的说法。至于现实中的传播过程,却没那么简单。也许是几条路径的复合,也许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情形。这需要的不光是洞察力,还要有想象力。
眼前这个餐桌,很可能就隐藏着传染的根源。可他们眼下没有检验工具,不可能做现场检验。
那要怎么办才好呢?
姚英子好奇地碰了碰一个酒盅,又嫌弃地拿开手指。她见方三响在发呆,道:“文明书局出过一套英国小说,叫《福而摩司包探勘案记》,你看过没?”
方三响平时啃专业书已很吃力,又忙着兼职做工,哪有时间看闲书,只是摇摇头。
“书里有个伦敦的大侦探,叫福而摩司,是个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什么都瞒不过他。哎呀,应该让孙希来讲,他一定知道得更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方三响有些不悦。
“这个福而摩司在书里讲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他说只要把一切不可能都去掉,剩下的就是真相。”姚英子双眸闪动。
方三响还是没懂她的意思。姚英子气得敲了他脑袋一记:“榆木棺材头!你想想,同桌十一个人,只有你没事。那么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做了但你没做的。”
“我们在一起吃饭啊,还能有什么……”
“对啊,吃饭。那你想想,有什么菜他们都吃了,唯独你没吃?桌上一共这十几样菜,逐一排除,难道还想不到吗?”
“腌笃鲜?”
经姚英子一提醒,方三响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时他因为被人嘲笑不会吃,出于自尊心,干脆碰也没碰那盆东西。
“是了!桌子上的其他菜我都吃过,唯独腌笃鲜没有!”
姚英子本想说你口味还真不挑,猪食也吃得这么高兴,可考虑到蒲公英的性格,忍着没吭声。方三响围着餐桌转了一圈,腌笃鲜的汤盆还在,但里面一点渣都没剩——看来这大厨手艺很受欢迎。
答案昭然若揭,应该是这道菜受到志贺菌污染,才导致的这场悲剧。他本想把汤盆拿回去检验,可脑子里一转:“不对。”
“什么不对?”
方三响把孙希留下的那本传染病书翻开:“你看,书上是这么说的——痢疾杆菌在一八九八年由日本学者志贺洁发现,故名志贺菌。该菌对酸性物质、高温十分敏感,日光直接照射三十分钟或六十摄氏度加热十分钟即可被杀死。”
“这怎么了?”这次轮到姚英子有点糊涂。
“腌笃鲜要炖煮多久?”
“我家厨子做的话,怎么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入味……啊!原来是这样!”
姚英子一下子明白了。就算腌笃鲜的食材被痢疾杆菌污染,可在火上炖过两个小时以后,什么细菌也都死光光了,怎么会传染给人?
事实上,预防痢疾最重要的一条措施,就是喝热水、吃熟食。
这一下,又进入死胡同了。方三响再也想不出,除了腌笃鲜还有什么他没吃的。他只好提议去厨房看看,于是两人顺着雅间旁边的一条小走廊,来到了祥园烟馆的后厨伙房。
祥园烟馆的伙房,极其生动地诠释了这句俗语。厨子们此时已经逃走了,满地都是烂菜叶子、鱼鳞、肉皮;泔水缸上搁着块板子,新鲜猪肉就扔在上面;灶边就是个大垃圾堆,一挥手能炸起来一片绿豆蝇。那些苍蝇盘旋几圈,旋即落在一把脏兮兮的菜刀和案板上,因为那里有一块块从未洗过的黑色血渍。
房梁上吊着几块看不出颜色的火腿和熏鱼,居然有白色的蛆头从肉皮底下探出来,饶有兴致地摆动着。
方三响还没什么,姚英子先忍不住捂嘴干呕起来。他赶紧过来询问,姚英子却恼怒地一把推开他:“你吃过这个厨房里的东西!你也是病菌!别靠近我!”
方三响这下可犯了难,他刚才是发愁找不到污染源头,可现在这源头……实在太多了,反倒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这种卫生状况,能坚持这么久不出事,才真的是奇迹。
关键是,这些污染没法直接证明痢疾的来历,毕竟端上桌的饭菜都是加热过的。虽然也有几盘小凉菜,但他自己都吃过,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条路,也没法进行下去,调查又陷入了僵局。方三响只好在厨房来来回回地转悠,希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说起来,刘福彪又逼你拜师,又暗中袭击,你怎么还这么上心地帮他?就不怕变成东郭先生吗?”姚英子好奇地问。
“现在我是医生,他是病人。医生拯救病人是天职,这跟旁的恩怨都无关。”
听到这话,姚英子心中不禁一动,一个身影似乎又浮现出来。她霎时心跳有些快,为了掩饰,随口抛出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