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二(第5页)
他虽然酒劲未过,但基本判断还是有的。对方是老手,又有武器,绝不能硬拼。方三响大吼一声,抬腿往樊老三腹部一踹。樊老三一扎马步,运气抵御,身子居然只是微微一晃。
他微觉得意,可下一瞬间才反应过来,方三响踹人是假,借势反弹往外跑才是真。就这么一恍神耽搁,医生已经奔出去十几步远。
樊老三大怒,迈步朝前追去,眼看要到桥头,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原来这座钢结构的老垃圾桥,在两端桥头都放着一根粗大的铁锁链,这是避雷用的地线。方三响跑过来时,顺手扯动锁链,在身后略微一盘,成功把大汉耽搁了几秒。
樊老三久在码头与人争斗,经验比方三响丰富得多。眼看对方占了先机,他索性把手里的斧子朝那边一甩。只见斧子在空中风车似的旋了几圈,握柄正敲中了方三响的后脑勺。
方三响顿时眼前一黑,脑后剧痛,速度缓慢下来。樊老三哈哈一笑,再次追上去。方三响晃晃悠悠朝前跑去,可后脑的伤势实在影响太大。此时街上空****的,连个求救报警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为啥,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反而有种隐隐的快意。
眼看就要被追上了,方三响忽然看到前方有两道白光,正迅速接近。他顾不得想太多,飞身扑了上去,双手挥舞着求救。汽车猛然刹住,他与司机互一对视,顿时一愣。
是姚英子?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时樊老三已经在后面嗷嗷地追上来,方三响顾不得多解释,沉声道:“遭贼了!快走!”拉开门上了车。
姚英子吓了一跳,这一愣神的工夫,追兵已经快摸到车头灯了。她一踩油门,方向盘一摆,车子不躲闪,反而直直顶了过去。樊老三吓得朝旁边一闪,车子趁机从他让开的大路上疾驰而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不一会儿工夫,车子开回了红会总医院,停在了宿舍楼下。方三响推门出来,踉踉跄跄冲到树丛里,开始呕吐起来。他本来就喝多了酒,再加上晕车的毛病,这一路难受坏了。若不是姚英子严厉警告,只怕半路就全吐在车里了。
姚英子厌恶地耸了耸鼻子,从小包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方三响。方三响擦了擦嘴,把手帕递还,心有余悸:“下次我再也不坐你的车了。”姚英子俏眉一立,不悦道:“这条送你,龌龊死了,我还有很多!”
方三响伸出手。
“干吗?”
“你既然有那么多,再给我一条。”
姚英子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可随即发现,他后脑勺血肉模糊,是刚才被斧子柄砸的,要手帕是为了捂伤口。
“亏你还是个医生!怎么可以这么处理伤口?”姚英子大惊,“我给你去院里拿药和纱布去!”方三响一把拽住她胳膊:“不用了,用了医院的东西,曹主任要扣钱的。我自愈力强,两天就起痂。”
“我告诉曹主任去,看他怎么说。”姚英子甩开他的胳膊,要往医院去。方三响赶忙又去拽住,姚英子“啊”了一声:“疼死了,快放手!”方三响只好松开手。
姚英子揉着手腕,气呼呼地说:“你跟那个青皮流氓,到底怎么回事?”方三响被这个大小姐逼得没办法,只好如实把经历说出来。
姚英子听得入神,连手腕都忘记揉了。他们三个人无意中救下那个刘福山,居然还有这么一段后续。她打量了方三响一番,对这人有所改观:“他出钱给你开诊所,多好的事情,可比红会的薪水高多了,你真不去啊?”
“我需要钱,但我只尽着本分去赚。”方三响正色道,“何况六年前,我在关东是被红会救了性命;这六年里,是红会出钱教了我这门手艺。我若中途跑掉,岂不是忘恩负义?方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姚英子先前只知道他是战争遗孤,可没想到居然是由红会救得性命——这渊源,甚至比她还深。
“所以我不能离开总医院,希望姚……呃……姚小姐你别说给曹主任听……”方三响嘬着牙花子,别别扭扭地恳求道。
话说到这份上了,姚英子也不好逼迫太甚:“那这样吧,你先回宿舍。我去医院弄点酒精和棉纱布,先给你清创。我去拿,曹主任不会问什么。”
“红汞就行,那个刺激小一些,也便宜……”
姚英子本想说这点小钱还算计什么,蓦然想到孙希那个“蒲公英”的比喻,觉得还是别刺激他的自尊心为好,便点头说好。
方三响向她道谢,捂住手帕匆匆回自己房间了。姚英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门口,揉了揉手腕,转身朝医院楼走去。
远处小楼在黑暗中矗立着,只亮着两三盏昏黄的灯,仿佛一个人睡眼迷离,即将睡去。她的一位英语家庭教师说过,医院里面常年积聚着人类的喜怒哀乐,是最容易产生灵魂与意志的地方。它会拥有什么样的灵魂,取决于里面是什么样的人。
姚英子心想:什么赋予灵魂,这不就中国说的“成精”吗?她看着远处的景象,忽然好奇,如果医院成精的话,会是什么模样?很多影子在她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最终定格成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虽然面目模糊,可形象又清晰无比。
“他应该从南非回来了吧?不知去了哪里高就,也许就在上海。还有哪里比这里更适合行医呢?”
“英子。”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淡淡的广东腔,清脆而富有力量。
“张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