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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册02(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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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姚英子站在门口,呆呆的不知所措。如果是父亲的话,大概会有一百种办法说服对方。可她除了直接开口要求,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

怎么办?难道就这么回去?

姚英子突然眼睛一亮。等一下,父亲有一个办法,是她可以学到的,也是她最擅长的。

于是姚英子再度抬起手来,又敲了敲门。十几秒后,工程师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怒吼着说:“你如果还不滚开,我就要通知警察了!”

怒气发到一半,他的声音强行刹住。因为门外这个小姑娘的手里,托着一摞亮闪闪的直边鹰洋,怕不是有五枚之多。

工程师咽了口唾沫,这五枚鹰洋,相当于他半个月薪水了。可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贪念,为了这点钱丢了工作可不值当。他正要拒绝,忽然看到小姑娘又往手里摞了五枚。

工程师心中的天平微妙地发生了变化。在这种偏僻地方值班是个苦差事,捞点外快,不算罪过。租界里的大人物也没少从这里拿情报,自己却从来没有分润。再说了,今晚值班的只有我一个人,只是抄录一份电报而已,应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吧……

姚英子从脖子上取下一串珍珠项链,放在十枚鹰洋上。这一下子,工程师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我没听过截搭苏松太道的副线,但偶尔会有串线的情况。”工程师习惯性地掩饰了一句,“告诉我号头。我可以去查一下,但不做任何保证。”

姚英子一喜:“我不知道。但应该是最近从伦敦大清公使馆发出来的,接收方是苏松太道。”

工程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多问,把鹰洋和项链拿走,然后把门给关上了。姚英子在屋子前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工程师才出来,手里捏着一沓满是点画的纸带。

姚英子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动记录机,它能把电报信号抄录到一条纸带上。工程师把纸带朝前面地上一扔,对姚英子道:“你运气不错,这条是午夜前后刚收到的,号头符合,不过内容加过密。”

姚英子不知密钥,但这不重要,父亲一定知道。她俯身把纸带捡起来,塞进自己的马靴边缘。工程师又说:“今晚我也没见过你,也没给过你任何东西,我只出来倒过一次垃圾。”

姚英子压根没听他自欺欺人的话,她飞身上马,带着兴奋匆匆朝着上海飞奔而回。

一九〇四年七月四日,关东。

随着日头缓缓偏西,魏伯诗德的眉头皱到了极致。

他手里的怀表指向海岸时下午五点,距离吴尚德离开已经整整二十四个小时。就在一分钟之前,一枚炮弹越过俄军阵地,落到山沟附近。巨大的轰鸣声掀起泥土,纷纷扬扬地落在幸存村民的头顶。

俄军的炮队终于拉上来了。刚才只是在试炮,再过一会儿就该覆盖射击了。日本人的反击也会转瞬即至。到那个时候,这个小山沟会陷入火海。

山沟底下一片静悄悄,没人对刚才的爆炸有反应。他们在这里被困了足足一天一夜,受轻伤的变成了重伤,受重伤的基本都死了,即使没受伤的人,也早被活活骇破了胆,僵趴在地上连胳膊都没法打弯。

魏伯诗德估计,现在还保持活动能力的,不会超过三十人。对一个村子来说,已注定了消亡的命运。

方三响一直抱着父亲的尸身,双眼呆滞。如果不是嘴唇还在微微翕动,魏伯诗德还以为他也随方大成去了。这位牧师在关东见证了无数次类似的惨事,每一个人在死前似乎都满腹疑惑,但只有这一次,一个少年明确地问了出来:

魏伯诗德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但他现在决心拯救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吴尚德在牛庄的那点微渺希望,断然是赶不及了。于是魏伯诗德走到方三响面前,把自己的十字架挂在少年的脖子上,尽力用中文比画道:“我们快走,危险。”

方三响的眼珠动了动,却没反应。魏伯诗德伸出手去,想把少年拽起来。可他倔强地一扭,朝父亲怀里蜷缩得更紧了些。魏伯诗德还要说什么,头顶却传来数声划破空气的尖啸。

俄军的炮击开始了!

山沟里顿时火光弥漫,轰隆震天,赤色的焰朵在山坡上连绵不断地绽放着。虽然暂时没有一枚炮弹直接落入沟内,但冲击波猛烈扩散开来,把魏伯诗德一下子掀翻在地上。

“哎呀……”

老人趴在地上,有些头晕目眩。迷糊中,他感觉一只瘦弱的手臂搀住自己,拼命往反斜面的沟壁旁边拖动。魏伯诗德把袖子上的红十字标取下来,递给方三响:“你戴着,不打你。我是洋鬼子,他们不打我。”

方三响没接那袖标,而是闷着头继续拖,直到魏伯诗德自己表示安全了,他才放开手。

“谢谢……”老人在硝烟中咳嗽了几声。

“这是我们方家的本分。”少年回答。

这一老一小背贴着沟壁等待片刻,外面忽然恢复了安静,没再听到爆炸声。

魏伯诗德觉得奇怪,怎么俄军炮击了一会儿,就停止了?这时方三响似乎听到什么声音,拖着伤腿奋力爬上坡面,伸直脖子朝远处望去。

他乌黑的瞳孔上,突然映出一面旗帜。

这旗帜是白底红十字,和魏伯诗德的袖标一样。它迎风招展,在周围黄绿植被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旗下跟随着几十个身穿白衫之人,个个戴着袖标,还有担架、挎包等物,为首的正是吴尚德。

队伍行色匆匆,两侧的军队却全无动静,似乎默许他们的行动。魏伯诗德也爬上坡来,一看到队伍,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连连画着十字:“上帝眷顾,这真是神迹啊……”

吴尚德飞快地跑进山沟。他顾不得叹息里面的惨状,对魏伯诗德道:“双方指挥官只给我们十五分钟,所有离开的人必须脱下军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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