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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第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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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英子上过解剖课,也观摩过真正的手术,但自己上手操持还是第一次。她一边要不停挤压气球,汇报血压读数,一边要准备盐水喷壶,随时清洗伤口,还得传递不同型号的手术器械。千头万绪一起涌来,让她有些慌乱,连面对血腥的紧张都忘了。

最过分的是,那家伙居然还偶尔把头伸过来,用命令的语气说:“擦汗!”

姚英子之所以没当场发作,一半原因是割症室里飘散着淡淡的碘酊味,她每次闻到,火气都会平复;另一半原因是站在手术台旁的孙希,与刚才的轻佻样子判若两人。他凝神专注,仿佛全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伤者。

姚英子咬了咬嘴唇,决定术后再算这笔账,然后伸手过去,轻轻把汗水从他额头上拭去。

孙希可不知她的内心活动,他正透过手术放大镜,专注观察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他有条不紊地拨开皮肉,在一片血肉模糊中找到动脉位置。那一双手握着手术刀与镊子,灵巧地舞动着,有如苏州的绣娘,无论是分离血管断端,还是剥除外膜,都显得游刃有余。

破裂的血管很快被缝合到了一块,针脚简洁,裂口对合紧密。姚英子观看过几次手术,知道孙希结扎得很漂亮。

“我刚才用的是三定点连续缝合法,这是卡雷尔血管吻合术的核心。你瞧,你得在血管的圆径上定出距离相等的三个点——你可以理解为等边三角形,从这三点缝缀,可以确保血管平滑通畅,不渗漏……来,擦汗!”

孙希一边动着手,一边还有余力给姚英子解说。

讲得没问题,可这人的语气里,总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讨厌气息。姚英子忽然发现,他的额头上其实没什么汗。本来嘛,三月份的上海阴冷湿润,屋子里也没生炉子,哪会有那么多汗?

他是故意的?!

姚英子一时有些恼怒,她正要扔下纱布发作,不经意看到血压计的水银柱突然跃动了一下,心脏猛跳。那根刚刚缝合的动脉,似乎在微微搏动,伤者的下肢也有了抽搐反应。

“不好!动脉**!”孙希面色一变。

他没有病人的资料,所以在麻醉时只能凭直觉决定分量。孙希不确定,这个**是因为麻药失效的疼痛引发,还是长时间阻断血管所致,也许是伤者被手术诱发的旧疾?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对刚缝合好的颈动脉造成灭顶之灾。

怎么办?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结扎血管?不行,那会形成血栓!先处理**?可伤者失血太多,绝不能再拖延下去……许多想法涌入孙希的脑中,可它们彼此纠缠,互为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每一种情况,教科书上都有应对办法,可从来没讲过纠缠到一块该怎么办。

姚英子看到孙希的双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次,一滴汗珠真切地浮现在他额头上。她惊慌地又看了一眼血压读数,高声报出,可孙希还是没反应。姚英子知道不太妙,可她只能盯着血压计干着急。

“孙希,你别愣着,快想想办法呀!”她喊着,嗓子变得嘶哑。

说来也怪,姚英子和这个伤者素不相识。可在割症室里,看着对方的体温慢慢降低,她却涌现出一种失去至亲的焦虑和挫败。

咣的一声,割症室的大门又一次被撞开。两人同时回头,看到方三响闯了进来。

他没从晕车中彻底恢复,一张宽脸比刚换好的手术服还白。孙希见他来了,眼睛一亮,这个院工肯定熟悉医院情况。

“这里的药房有硫酸镁吗?硝酸甘油也可以!”孙希急切问道,这些都是扩张血管的药物,他觉得方三响肯定知道。

“没有。伤者咋样了?”方三响走近手术台。

“血管**。”孙希让开身子,给他看那根**出来的动脉。方三响观察一阵,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先稳住!”然后转身匆匆离开。

孙、姚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孙希别无选择,只好用麻醉机一点点释放氯仿,希望能缓和一下。

好在煎熬只持续了几分钟。方三响又匆匆回到了割症室,这次他的手里多了一把烟枪。这烟枪是木杆铜嘴,嵌着个爪棱形的烟葫芦口,口上粘着一团黑漆漆的熟烟膏——看着像从哪个抽到一半的烟鬼手里抢来的。

方三响拿出一盏酒精灯来,反复熏烤葫芦口。这烟枪之前刚被人用过,那团熟烟膏很快便被熬成一团稀泥糊糊,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有刺鼻的味道弥散出来。

他是烟瘾犯了?居然还拿进割症室里抽?

姚英子眉头一挑,正要呵斥,却见方三响一边给手部消毒,一边抬头道:“拿十块纱布来,一半拿温盐水泡一下,一半给孙希。”姚英子莫名其妙,可这个院工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热水和盐水都是现成的,姚英子忙着去泡纱布。方三响对孙希道:“你捧好这五块,仔细接着。”说罢把烟枪倒转过来,半流质的熟烟膏汤子滴落下来,很快把下方的纱布浸成了浓郁的棕黑色。

“你想要干吗?”孙希很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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