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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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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驴车前方的黄土路上,直挺挺地趴着一个人。这人穿着件黑绸长袍,外套琵琶襟马褂,右手捂住右侧脖颈,鲜血顺着指缝噗噗地往外流。

一串慌乱的脚印,可以倒追到远处一百米外的菜田。两个农夫模样的汉子在田埂上手执锄头镰刀,远远地瞪着,却没追过来。很明显,那两个农夫砍伤了这人的脖子,这人踉踉跄跄逃到大路上求救,一头扑倒在驴车前面。

车夫第一时间跳下车去,弯腰去搀那名伤者。孙希急忙大喊道:“别乱动他!”

他一眼就从鲜血涌出的力度判断出来,伤者是被砍中了右侧颈动脉,不知断了没有。这是极其凶险的状况,如果不懂急救贸然搬动,很可能会迅速导致失血性休克甚至死亡。

北洋医学堂以培养军医为主,战地救护对孙希来说是本行。他大喝一声:“我是医生,让我来处理!”纵身跳下驴车,正要挽起袖子,却一下子呆住了。

只见那个车夫毫不犹豫地挪开伤者捂住脖颈的手,用自己的右手迅速补上。他的大拇指微屈,扣及伤口边缘,朝下方用力推压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原本疯狂外涌的血流,立刻停止了喷涌。整个过程,只用了几秒。

在外行看来,车夫只是简单粗暴地一按,但在专业出身的孙希眼里,这一手极不简单。

要知道,人的脖颈附近只有肌肉和软组织,无处受力。如果颈动脉破裂的话,很难迅速压迫止血。唯一的办法,是用外力把伤口往下压,一直压到颈椎骨上,靠物理作用阻断血流。

说起来容易,但抢救者必须在几秒内摸到伤口的动脉近心端,精准地将其按在第五节颈椎的横突位置,否则回天乏术。这个操作,就连资深的外科医生,也不是能轻松做到的。

这个车夫在一瞬间做出了正确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而且果决、精准,没有一丝慌乱。

“这家伙……怎么这么厉害?!”孙希惊叹不已,暗暗猜测他会不会从前是个杀手或老兵,在尸山血海里磨炼出这一手技能。可车夫那张方脸虽然老成了些,跟自己也就差不多年岁,哪来的经验?

他想归想,手里动作也没停,掏出那方白净手帕递给车夫,顺便去检查其他部位。

好在除了这一处伤势,伤者的身体没别的创口。孙希抬起头,看到那俩农夫已经远远地跑掉了。估计他们发现闹出人命,吓坏了。

车夫突然沉声道:“不够!还有吗?”

孙希低头一看,那方手帕已经被血浸饱了,但还有血在继续外涌。孙希咬了咬牙,把围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这是苏格兰羊绒,上好的止血材料,就是太贵了。可有什么办法呢?孙希可是发过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总不能见死不救。他一边心疼,一边哆嗦着递给车夫。车夫也觉察到这围巾价值不菲,看了孙希一眼,似乎在做最后的确定。

孙希痛苦地别过脸去:“别看我了!再看我可要后悔啦!”车夫毫不客气地把围巾一团,直接按了上去。

两人齐心合力,一通施为,勉强止住血。但这只救得了一时之急,若不及时送医,伤者还是会死。

“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是哪里?”孙希问。

“红十字会总医院。”

孙希愣了愣,一甩胳膊:“把他抬上车送到总院!我亲自抢救!”

他并不指望一所刚落成的医院能有多好的条件,但基本手术器材和药物总有吧。至于外科医生,孙希自己就是。

“你能行吗?”车夫狐疑道。

“只要伤者是按教科书受伤的就没问题。”

孙希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可惜车夫根本没听懂。

两人合力把伤者抬上驴车。车夫刚刚赶起驴子,却听左侧一阵生硬的嘎吱声传来,轮子从车轴上掉下来,裂开一条大缝,车厢登时朝一侧歪斜,差点把孙希和伤者甩下去。

这车轮子是榆木斫出来的,榆木质脆,估计刚才那一下急停,直接把辐条给憋断了。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驴车眼看是没法用了,从这里到医院还有八九里路,就算两个人轮流背得动,这一路颠簸也足以要了伤者性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希不由得焦虑起来。每耽搁一秒,伤者的手术条件都会恶化一分。车夫起身道:“总院里有黄包车,我现在去拉过来,你好好照顾病人。”

“黄包车不行,病人得保持平躺——你们难道没有救护马车?”

车夫摇摇头。

孙希有些失态地大声道:“连救护马车都没有,还开什么医院啊?”车夫眉头一皱,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脑袋一偏,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由远及近。

那是一种低沉的隆隆声。孙希猛地振作起来,他对这声音太熟悉了,伦敦街头时常听到。没想到在上海边郊,也能碰到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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